拜师陈算之后,墨云辰的生活像是被上紧了发条。天不亮起身,上午跟着陈算学习艰深的算术原理和经济策论,下午回到王府,除了雷打不动地协助虞怀瑾处理府中账目,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消化吸收老师所授,常常挑灯夜读到三更。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找到了人生方向、并为之拼尽全力的光芒。曾经萦绕在他眉宇间的阴郁和浮躁,被一种沉静的专注所取代。
这一日,他照常前往陈宅求学。陈算并未直接讲授新课,而是抛给了他一个题目。
“云辰,你近日研读《河渠志》与《漕运疏》,可有心得?今日不为演算,你且试作一文,论一论当前漕运粮税之积弊,以及……改良之策。”
这是个极大的题目,涉及漕运流程、沿途州县协调、粮税征收、损耗计算、乃至吏治民生,绝非一个十六岁少年能轻易驾驭的。
墨云辰却并未露怯,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随即躬身道:“学生试言之。”
他回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凝神静气,并未立刻动笔,而是闭目沉思了许久。脑海中,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骰子点数,而是滚滚的运河,林立的漕船,堆积的粮袋,以及账册上那些与漕运相关的、看似枯燥却关乎无数人生计的数字。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已是一片清明锐利。他提起笔,蘸饱墨,文思如泉涌,落笔如云烟。
他没有像寻常书生那样空谈仁义道德,开篇便直指核心——“漕运之弊,首在耗羡”。
他笔下流淌出的,是一串串冰冷却极具说服力的数字。他根据历年漕粮运输的记录,精确计算出了从江南征收地到京城仓库,每一阶段“合理”损耗与实际损耗之间的巨大差额,并将这些差额折合成银两,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跃然纸上。
“此巨额耗羡,实则多为胥吏层层盘剥之借口,最终转嫁于民,民负加重,而国帑未实盈。”
紧接着,他笔锋一转,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改良方案——“改征实物为折银,辅以‘漕运保险’与‘竞标承运’”。
他建议,在部分条件成熟的地区,将征收漕粮改为征收等价银两。由官府用这部分银两,在粮食丰沛、价格低廉的地区直接采买军粮或平抑物价所需的储备粮。同时,设立“漕运保险”,允许漕工、船商小额投保,若遇风浪等意外,可获得补偿,以减少其冒险舞弊的动机。而漕运承运权,则不再由固定漕帮把持,而是引入“竞标”机制,价低、运力足、信誉佳者得之,以降低成本,提升效率。
文中,他用自己独特的演算方法,构建了一个简易的模型,推演了改革后可能节省的巨额开支、提升的运输效率,甚至预估了此举对平抑沿途粮价的积极影响。数据翔实,逻辑环环相扣,虽然一些细节尚显稚嫩,但那宏大的视野、创新的思路和将算术应用于实际政务的能力,已初露峥嵘。
当他放下笔,将墨迹吹干,恭敬地双手呈给陈算时,窗外已是夕阳西下。
陈算接过那厚厚一叠策论,起初神色平静,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脸色渐渐变了。从最初的审视,到中间的惊讶,再到后来的凝重,最后,他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起来,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反复看了两遍,尤其是其中涉及数据推算的部分,他甚至还自己默默心算验证了一番。
良久,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墨云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这……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墨云辰恭敬道:“是学生根据老师平日所授,结合所阅典籍与账册数据,推演而成。其中粗陋之处,还请老师斧正。”
“斧正?”陈算几乎是喊了出来,他挥舞着手中的策论,激动得在书房里踱步,“老夫斧正什么?这等见识,这等胆魄,这等将算术用于经世致用的巧思!便是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户部官员,也未必能写出如此切中时弊、又有可行之策的文章!”
他走到墨云辰面前,重重拍着他的肩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赞赏:“好小子!好小子啊!你这篇文章,若是递到御前,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你这颗脑子,果然是为经济民生而生的!老夫没有看错人!”
得到老师如此高的评价,墨云辰心中亦是激荡不已,但他还是保持着谦逊:“老师过誉了,学生只是初试牛刀,还有许多需要学习。”
“不骄不躁,好!”陈算越看这个弟子越是满意,“你且将这篇文章抄录一份,明日带去给你母亲看看。让她也高兴高兴!”
第二天,墨云辰怀着几分忐忑和更多的期待,将抄录好的策论呈给了虞怀瑾。
虞怀瑾正在查看墨云柔新送来的店铺扩张计划,见到墨云辰递来的厚厚一叠纸,有些意外。当她看到标题《论漕运粮税积弊与改良刍议》时,神色更是认真起来。
她放下手中的事情,开始仔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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