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执渊那番如同破开冰层的告白,并没有立刻让苏七痊愈,但确实在她封闭的心湖上凿开了一个透气的孔洞。那场放纵的痛哭之后,她不再把自己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也不再因为偶尔的混乱而感到灭顶的羞愧。她开始允许自己“不正常”,允许记忆像调皮的孩子一样偶尔迷路,然后把寻找回来的过程,看作是一场与自己和解的探险。
韩执渊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种细微的转变。他不再仅仅是那个用亲吻和拥抱强行覆盖混乱的守护者,而是调整策略,成为了一个更耐心的“引导者”和“记忆侦探”。他结合从伊莱那里榨取的、关于暗示触发机制和记忆覆盖规律的信息(剔除了显而易见的陷阱),开始推行一套更精细、也更尊重她自身节奏的“唤醒”计划。
他不再大张旗鼓地宣告“我们要恢复记忆”,而是将那些被伊莱篡改或试图抹去的“真实锚点”,化整为零,编织进日常的经纬。
早餐的燕麦粥里,他会“恰好”放入几颗她曾经最讨厌、但真实记忆中却因为饥饿而觉得无比香甜的葡萄干,然后观察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散步途经那棵他们一起种下的银杏树时,他会停下,不是直接讲述栽种那天的故事,而是引导她去触摸树皮上某个特别的疤痕,问她:“摸起来像什么?”
他甚至翻箱倒柜,找出了许多带着岁月痕迹的旧物——一张她大学时熬夜画出的设计草图,边缘有她无意识画下的、代表灵感迸发的螺旋纹;一支早已停产的、带有淡淡茉莉花基调的旧款香水小样(伊莱曾试图用浓烈的玫瑰香覆盖这种清雅的记忆);一本她批注得比原文还多的旧书,页脚卷起,留下了她阅读时的思考和质疑。他将这些物件,看似不经意地放置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梳妆台、书架角落、沙发扶手,让它们如同沉默的证人,等待着她意识的偶然垂青。
苏七的抵抗,也随之进化。她从被动的承受,转向了主动的“考古”。
当伊莱植入的、关于孤儿院只有欺凌和绝望的虚假画面涌现时,她不再恐慌地驱赶,而是尝试像个局外人一样观察它,然后同时调动感官,去搜寻与之对抗的“证据”——也许是某个冬日里,厨房阿姨偷偷多给她的半勺热汤的温暖;也许是躲在被窝里,借着手电筒微光看一本破旧童话书时,内心短暂的逃离与欢愉。她用真实的、微小的暖意,去稀释那些被刻意放大的、冰凉的恶意。
当面对韩执渊时,那种莫名的“陌生感”或“警惕心”偶尔还会作祟。她不再僵硬地等待他的救赎,而是会主动伸出手,去描摹他眉骨的弧度,感受指下肌肤的温热和坚实;会在他靠近时,闭上眼睛,专注地呼吸,捕捉那独属于他的、混合着雪松清冽与一丝若有若无硝烟气的味道,用身体最原始的记忆,去驳斥大脑接收到的错误信号。
这个过程,如同在雷区中排雷,小心翼翼,步步惊心。成功辨认出一个真实的碎片,能让她欣喜许久;而一次失败的尝试,也可能引发剧烈的头痛和短暂的意识空白,将她打回原形。
但她没有退缩。她开始在加密记录里,不仅标注“问题区”,也珍而重之地记录下那些“胜利的瞬间”:
“今天看到二哥端着他那杯黑乎乎的‘营养液’,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好奇想尝尝’,不是伊莱暗示的‘厌恶排斥’。味觉记忆,疑似真实回归。”
“傍晚下雨了,闻到泥土味,突然很想念孤儿院后面那片雨后会长出小蘑菇的草地。虽然不记得蘑菇的样子,但那种期待的感觉很真切。”
“执渊晚上握我的手,他虎口处的茧子摩擦皮肤的感觉……很熟悉,很安心。触觉记忆,比画面更可靠。”
这些星星点点的、属于自己的“发现”,如同在漫漫长夜中接连燃起的篝火,虽然每一簇都微弱,但聚集起来,便照亮了她脚下方寸的土地,给了她继续前行的、实实在在的勇气。
这天,韩执渊带她去了市区一家口碑不错的新画廊。理由很充分——这家画廊的光影设计和空间布局,与苏七“新生”工作室最初的构想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想借此轻轻触动她关于事业追求和独立人格的记忆脉络。
画廊里很安静,流畅的空间分割保证了参观者的私密性。阳光经过特殊处理的玻璃过滤,柔和地洒落在画作上,也勾勒出苏七专注的侧影。她慢慢地走着,目光在一幅幅作品上停留,时而蹙眉,时而微微颔首。
走到画廊深处一个相对独立的展区,这里展示的是一组以“城市印记”为主题的黑白摄影作品。斑驳的墙皮,废弃的窗棂,剥落的广告招贴……镜头冷静地记录着时光流逝的痕迹,充满了一种颓败而又无比真实的力量感。
苏七的脚步,在其中一幅作品前戛然而止。
照片拍的是一面即将被拆除的老墙,墙上覆盖着层层叠叠、年代不明的涂鸦和海报残骸,构成了一片混乱而又充满叙事性的视觉交响。而在这些纷杂的痕迹中,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用白色喷漆仓促画下的图案,像一道微弱的闪电,瞬间击中了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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