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步上前,在众人惊疑的注视下,轻轻掀开了锦被的一角。
被子下面,是洁白如新的床单。
没有血。一滴都没有。
“许太医,”沈知微的声音冰冷得像是淬了寒冰,“一个已成形的男婴小产,出血量至少在三升以上,足以浸透三层褥垫,血腥气十步之外便可闻及。你可否为我解释一下,为何这张床,干净得像是从未有人躺过?”
许景仁的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强辩道:“那……那是因为用了上好的止血药,掌事姑姑她们又及时更换了……”
“是吗?”沈知微的眼神充满了蔑视。
她取出自己那个用兽皮和竹管制成的简易听筒,不顾掌事姑姑的惊呼,直接将其贴在了那“侧妃”平坦的小腹上。
片刻之后,她直起身,眼中已是了然。
腹中空空如也,没有子宫收缩后的痉挛声,没有恶露排出的汩汩声,什么都没有。
就像一间从未有人居住过的空房子。
但她并未就此罢休。
反而蹲下身,轻轻握住了那女子垂在床边的脚踝。
入手皮肤紧致光滑,没有一丝一毫妊娠中后期常见的水肿痕迹。
她又抬起那女子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指甲——甲床饱满,色泽鲜亮,全无产后血虚的萎黄之象。
所有线索在脑中汇聚成一个惊人的结论。
沈知微猛然抬头,目光如炬,直刺许景仁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这位娘娘,根本就没怀孕过,是不是?”
一语惊雷!
许景仁脸色剧变,几乎是嘶吼着反驳:“荒唐!脉象滑利,乳晕加深,食欲不振,这都是怀孕的征兆,怎会是未孕?沈知微,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妖言惑众?”沈知微冷笑一声,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那上面,竟是她连夜绘制的一幅《假孕体征对照图》。
“肝气郁结,气血不畅,可致脉象滑利;长期服用紫河车或是某些催乳的汤药,可令乳晕颜色加深,胸腹胀满。”她指着图上的标注,声音清越,字字诛心,“你让她装作食欲不振,却又在夜里给她加餐,以维持体态红润。许景仁,你给她吃了三个月的催乳药,让她看起来像个孕妇,对不对?”
她不再看那个已经面无人色的庸医,而是转身,对着闻讯赶来、脸色铁青的太子,直直跪了下去。
“殿下!”她高举着那张对照图,朗声道,“有人处心积虑,让您相信您失去了一个孩子——但实际上,您从未拥有过他!此乃一出精心策划的‘虚孕实诬’之局!其目的只有一个:三个月后,待风波平息,若朝中某位大臣府中,突然多出一个体弱的‘早产男婴’,再由人暗中散播流言,声称那是您为保血脉而寄养在外的骨肉,届时,您将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太子本就因储位不稳而心神不宁,听闻此言,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双目赤红。
他死死盯着床上那个开始瑟瑟发抖的女人和面如死灰的许景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给本宫……拿下!严刑拷问!”
一声令下,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那名所谓的“侧妃”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等用刑便哭喊着全招了:她本是三皇子一派大臣李崇文府中豢养的歌姬,被秘密送入东宫,喂药三个月模拟孕相,只为在今日上演这出“小产”的戏码。
当夜,尚药局的灯火直至三更才熄灭。
沈知微将从小满那里取回的、带着“沈”字刻痕的铜钱,与那张《假孕体征对照图》,以及从药房废墟中找到的旱莲草残片,一同封入一个黑漆木匣。
她提笔,在信笺上写下寥寥数语,与木匣一并交给东厂的暗线。
“许景仁既涉太子府诈孕一案,其在冷宫冰井台之职亦当彻查。请提督大人准我明日申时,再访冰井台——这一回,我不再听墙,我要开门。”
吹灭烛火,窗外的冬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一轮残月穿透乌云,清冷的辉光洒落进来,静静地照在她宽大的衣袖上。
袖中,那把用手术刀碎片磨制而成的微型匕首,正紧贴着她的肌肤,刃口闪烁着比月光更冷的寒芒,如同她眼中正在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