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如寒冰,目光所及之处,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太医们,此刻竟齐刷刷地低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无人应答。
整个大殿死寂一片。
许景仁的嘶吼卡在喉咙里,面如死灰。
而站在一旁的徐公公,更是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唱:“宁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大惊失色,只见宁贵妃在一众宫人的搀扶下,乘坐软辇而来。
她面色苍白如纸,身形虚弱,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陛下,”她声如细丝,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妾身……愿以自身为证。”
她停在殿中,缓缓伸出纤细的手腕,那腕上,一枚成色极佳的玉镯衬得肌肤愈发透明。
皇帝的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阻止。
沈知微上前一步,三指轻搭其上,闭目凝神。
许景仁被两名侍卫架着,也颤抖着伸出手,搭上了另一侧的寸口。
片刻之后,沈知微睁开双眼,目光清亮如洗。
“如何?”皇帝沉声问道。
许景仁汗如雨下,嘴唇嗫嚅着:“是……是滑脉,胎气稳固……”
“错!”沈知微猛然打断他,朗声道,“脉象滑数而不连贯,时有弦涩之象,此乃肝郁气滞,血行不畅!根本不是胎气充盈的真滑脉!若继续服用此‘养荣丸’,不出三月,娘娘必将心脉受损,发为心痹,药石无医!”
她说完,没有再看任何人,而是猛然转身,对着御座上的皇帝,再次叩首,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殿宇中炸响。
“陛下!”
“这不是病!”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凛冽如出鞘的利剑,直刺人心。
“是谋杀!”
三个字,石破天惊。
那是一场用“规矩”、“传统”、“医道”精心包装起来的,针对储君生母的慢性弑主!
殿内死寂。
皇帝的目光缓缓从沈知微决绝的脸上,移到了瑟瑟发抖的徐公公身上,最后,定格在许景仁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那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森寒与暴怒。
“来人!”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如同淬了冰,“将许景仁、徐公公,以及御膳监所有相关人等,尽数给朕打入天牢!彻查!给朕从三年前查起,所有进奉的药膳记录,一笔都不能漏!”
雷霆之怒下,无人敢言。
退殿之后,沈知微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回走。
晚霞如血,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
行至一处僻静的回廊拐角,一道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谢玄,他换下了一身惹眼的飞鱼服,只着了件墨色常服,半明半暗的光线落在他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上,平添了几分鬼魅。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一块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巾,展开后,才发现是一角从陈年卷宗上撕下的泛黄绢布,上面用娟秀的笔迹写着一张药方,而绢布的一角,浸染着早已干涸的暗褐色血迹。
“这字迹,是我生母所书。”谢玄的声音极轻,在这寂静的黄昏里,却清晰得如同一道惊雷在沈知微耳边炸开,“她当年也是‘体虚难愈,心力交瘁’而暴毙,年仅二十六。”
沈知微心头剧震。
她终于明白,这个权倾朝野、掌控生死的东厂提督,为何对这桩陈年旧案如此执着。
那不是权斗,而是血仇。
谢玄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桃花眼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流:“今日,你用实证揭开了真相。可真相若掀不动盘根错节的权势,又有何用?杀了一个许景仁,还会有李景仁,王景仁。”
他的话冰冷而现实,直指要害。
一个医生的胜利,在庞大的利益集团面前,或许不过是暂时剪除了一个枝叶。
沈知微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烧起一簇更明亮的火焰。
“那就让它变得有用。”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从明天起,我要开‘女医讲习堂’,教宫里那些还活着的女人,如何认毒、试药、记录病案,如何保护自己,如何保护她们的孩子。”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既坚韧又决绝的弧度。
“一代人不行,就教两代。直到有一天,她们不再需要将性命寄托在任何人的良心之上。”
夜风拂过回廊,吹动了两人的衣角。
墙壁上,他们的影子被拉长,并列而立,宛如两柄于暗夜中同时出鞘的利刃,寒光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