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曾因骄纵而鲜活明艳的脸,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江美人扑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浑身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连指尖都带着痉挛。
她高高在上的姿态被碾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青瓷瓶,颤巍巍地递向沈知微,仿佛那是什么催命的符咒。
“沈……沈大人……”她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珠,“求您,救救我。”
沈知微没有立刻去扶她,只是蹲下身,目光冷静地落在她脸上。
“起来说话。”她的声音不带温度,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江美人一怔,对上那双清冷得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竟不由自主地撑着地,狼狈地爬了起来。
“每月初一,尚宫局都会派人送来这‘安神丸’。”江美人指着那青瓷瓶,眼泪终于决堤,“她们说,此药能宁心养血,助益安眠。我……我一直深信不疑。”
她猛地抓住沈知微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可我入宫三年,圣宠未断,却始终无孕!不仅如此,我的月事从一月一至,到三月一至,如今……如今已有半年未至!夜里,我总是梦见自己躺在一口冰棺里,肚腹空空,子宫像是被厚厚的冬雪给死死埋住了!”
她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眼中是彻骨的惊惶:“沈大人,我是不是……是不是再也做不了娘了?我是不是……废了?”
这后宫之中,女人的价值与子嗣死死捆绑。
无子,便意味着再多的恩宠也不过是镜花水月,随时可能凋零。
沈知微接过那只冰凉的青瓷小瓶,打开瓶塞。
一股极淡,却极为独特的腥涩气味钻入鼻腔。
她将药丸倒出一粒在掌心,那药丸呈灰黑色,质地紧实。
她凑近了,用指甲轻轻刮下一点粉末,放在鼻下细嗅。
果然!
她心中警铃大作。
这气味,像极了她前世在实验室里闻到过的,铅汞化合物与麝香混合后,经过长期氧化所产生的特殊味道!
任何一种,都是孕育的大敌。
而将它们混合在一起,用特殊的工艺长期给人服用……这不是调养,这是用最温和的方式,执行最残酷的绝育!
“你从何时开始服用此药?”沈知微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眸色却沉了下去。
“一……一入宫,头三个月后便开始服用了。尚宫局说是陛下的恩典,所有得幸的姐妹都有份,用以调理身子。”
所有得幸的姐妹……都有份?
沈知微的心,一寸寸往下沉。
这已经不是针对某一个人的阴谋,这是一张覆盖了整个后宫的,无形而恶毒的大网!
翌日,天刚蒙蒙亮。
沈知微便以“疫后调养,排查宫眷体虚之症”为由,光明正大地向太医院调取了近三年来所有未孕嫔妃的脉案。
档案一箱箱地被抬进女医堂,小蝉和白芷看得心惊肉跳。
沈知微却神色如常,只是一本本地翻阅。
规律很快浮现。
这些嫔妃,无论高位低阶,无论体质强弱,脉案上的诊断惊人地相似:皆有“经闭成痨”“肝郁气滞”“宫寒血瘀”等记录。
而更诡异的是,无论诊断如何细微变化,太医们最终开出的核心方剂,都离不开一味名为“宁心散”的药。
与江美人的“安神丸”,本是同源!
“小蝉。”沈知微将十份来自不同嫔妃的药渣样本放在桌上,“把这些,分别磨成最细的粉,溶于蒸馏水中。”
“是,大人。”
待一切准备就绪,沈知微取出一排崭新的银针,用镊子夹起一根,在酒精灯上烧至通红,随即蘸取其中一份药液,再次置于火焰上灼烧。
嗤——
幽蓝的火焰中,原本光洁的银针针尖,竟迅速泛起了一层诡异的青黑色!
一根,两根,三根……十根银针,无一例外!
“铅毒!”
沈知微瞳孔骤然紧缩。
那幽微的青黑色,像一条毒蛇,狠狠咬中了她记忆深处最痛的地方。
她想起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母亲,那个温婉的女人,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是如何不明所以地咳着血,大把大把地掉着头发,连端起一碗水,手都会不受控制地颤抖……那些症状,与慢性重金属中毒的表征,何其相似!
一股冰冷的怒火,从她的脊椎一路烧上头顶。
原来,那不是天灾,是人祸!
她必须找到源头。
当夜,沈知微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脸上用姜汁和草灰抹得又黄又黑,扮成一个新入宫的浣衣宫女,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尚药局的外围。
后宫的药材垃圾,都集中倾倒在尚药局后院的几个大木篓里,等待统一运出宫外焚烧。
那里气味熏天,无人愿意靠近,却是她最好的目标。
她屏住呼吸,强忍着扑面而来的酸腐气,借着月色,徒手在一个装满了陈皮、茯苓等废弃药渣的篓子里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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