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那十一个学徒的呼吸几乎凝滞,惶恐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沈知微,像一群风雨中瑟瑟发抖的雏鸟。
外面是山呼海啸般的声讨,这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沈知微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没有安抚,也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开口:“小满,过来。”
被点到名的小满一个激灵,苍白着脸挪到桌前。
“将你这几日听来的,那些宫妃贵人做的噩梦,一字不差地复述给我听。”沈知微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小满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着浣衣局和各处宫人间的流言蜚语。
“回……回医官,奴婢听闻,景仁宫的李昭仪、钟粹宫的王才人,还有好几位有孕的娘娘,都说梦到了同一个鬼祟。”
“什么鬼祟?”
“一个……一个穿着黑衣的接生婆,看不清脸,就站在她们床头。”小满的声音因恐惧而发颤,“那黑衣稳婆手里拿着一面铜镜,对着娘娘们的肚子照,娘娘们说,能看见腹中的胎儿,却怎么也哭不出声,活像个死胎……”
沈知微眸光一凝,追问道:“还有呢?发作的时间可有定数?”
“有!”旁边的小药童阿蛮抢着答道,“我听御药房的公公说,几位娘娘都是在子时三刻前后惊厥发作,分毫不差!”
子时三刻。
黑衣稳婆。
铜镜照腹,婴孩无声。
一模一样的梦境,一模一样的发作时间。
这世上哪有如此守时的鬼祟?
沈知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走到墙边,取下挂在那里、被众人视为畏途的听诊器。
她没有去听别人的心跳,而是将冰凉的听头贴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微微弯腰,调整着呼吸的节奏。
“咚……咚咚……咚……”
她用喉咙发出一种极低沉、富有节律的模拟心跳声,同时,另一只手在腹部规律地敲击,模拟着胎儿的躁动。
屋内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她又在做什么“妖法”。
沈知微闭上眼,感受着声音通过听诊器传导至腹部皮肤的震动,片刻后,她睁开眼,眸中清亮如雪。
“这不是鬼祟。”她低声自语,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这是有人在用声音和图像,给她们编排剧本。”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尖叫:“沈医官!不好了!昭阳殿的云袖娘娘又犯病了!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嘴里一直喊着‘稳婆来取我儿’,您快去看看吧!”
众人脸色瞬间惨白。这节骨眼上出事,岂不是坐实了外面的谣言?
沈知微却像早就料到一般,将听诊器挂回脖颈,只对阿蛮吩咐了一句:“带上那幅被涂改的《产育图》,跟我走。”
昭阳殿内,早已乱作一团。
云袖在锦被上疯狂挣扎,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仿佛正经历着极大的恐惧。
几名太医围在床边束手无策,有的掐人中,有的要灌药,场面混乱不堪。
“都让开!”
一声清叱,如冰锥破浪。
沈知微大步流星地走入,周身散发的冷静气场让喧闹的寝殿为之一静。
她没有像其他太医那样扑上去施针用药,反而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
“关窗,落帘!”
宫人们一愣,但见她眼神锐利如刀,不敢违逆,手忙脚乱地将门窗一一闭合。
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只余几盏烛火摇曳。
接着,她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铜制香炉,点燃了一块特制的香饼。
一股奇异的幽香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是合欢皮的安神,远志的定心,混合着石菖蒲的开窍之气。
这正是她在疫病期间调配出的镇静安神方的改良版。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床边,无视云袖的挣扎,伸手轻柔而坚定地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搭在寸关尺之上,感受着那急如奔马的脉搏。
同时,她俯下身,用一种极低、极缓、带着奇特韵律的语调,在云袖耳边反复诵念。
“风止……水静……胎安……母宁……”
她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云袖的癫狂,直接抚慰着她惊恐的灵魂。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眼睁睁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半炷香后,奇迹发生了。
云袖的挣扎渐渐平息,急促的呼吸变得绵长,圆睁的眼中也慢慢恢复了神采。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沈知微脸上,虚弱地开口:“我……我方才……梦见灯影晃动,有个女人……在我耳边吹气……”
灯影晃动,耳边吹气!
沈知微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果然是外部刺激诱发的集体癔症!
她直起身,目光如电,厉声道:“阿蛮,取图来!”
阿蛮立刻将那卷被墨汁大片涂抹的《产育图》呈上。
在所有太医和宫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沈知微竟当众将这幅珍贵的图卷,径直置于一旁的黄铜火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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