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灯船静浮于寒江之上,舱内烛火摇曳,映得案上血迹斑驳如新。
沈知微端坐于木凳,指尖捏着银针,在油灯下细细挑开阿蕙腕间干涸的结痂,取下一小片皮屑,轻轻放入玉瓶。
她双目通红,却毫无倦意——这一夜,不能睡。
显微镜是造不出来的,但她有听诊器血晶,能感知生命最细微的震颤;没有实验室,她便以桑灰试液、铜盆蒸馏、竹管引流,硬是在这方寸舟中搭起一座简陋“医坊”。
她将阿蕙的血样滴入盛有桑叶汁的瓷碟,片刻后,液体泛出诡异青光——汞与植物酸反应生成硫化汞,正是那“贞魂丝”冷光的源头。
“果然如此。”她低声自语,声音沙哑,“不是神迹,是毒噬。”
她翻开手边草纸,笔尖蘸墨疾书:
症状溯源:
1. 汞中毒致中枢神经损伤 → 情绪钝化、幻觉频发
2. 体温持续升高(38.5℃以上)→ 汗液含汞浓度达峰值
3. 蚕嗜高温汗液,摄入后吐丝含金属微粒 → 经药水煅烧,丝质坚逾铁石,夜发幽光
传播闭环:
寡妇吞丹 → 中毒发热 → 汗浸蚕簇 → 蚕食毒素 → 吐丝成甲 → 甲穿将士 → 毒侵穿戴者神志 → 战场失控 → 国乱民危
一条环环相扣的死亡链条,被她用朱笔圈出,末端赫然写着四个字:人为炼狱。
她猛地合上册子,抬眼望向窗外。
江风呜咽,远处蚕宫方向仍有红光隐隐,似焚炉未熄。
那些女人还在那里,一具具活着的“人烛”,被信仰与诏令钉在席上,供蚕啃噬,供权贵织梦。
可笑的是,她们口中念着亡夫幼子,竟成了激发多巴胺分泌的最后一丝执念——正是这残存的情感波动,让大脑在汞毒侵蚀中勉强维持清醒,反倒使体温更高,汗更浓,成了最“优质”的饲料。
“哀思非燃料,体温非薪火。”她提笔写下这句话,贴在舱壁正中,字字如刀。
次日清晨,匠人阿胶登舟而来,手中捧着几只粗布缝制的面罩。
“按您说的,内衬活性炭,外敷桑灰滤层,虽粗糙,但能阻七成毒气。”他声音低沉,“我老伴……也是被征去的,三个月了,没个音信。”
沈知微接过口罩,仔细查验,点头:“够了。接下来,我要你带人连夜建三间冷室,深埋地下,四壁覆冰,温度压至十五度以下。再备陶瓮百口,用来转移蚕种。”
“可……蚕离热活不了啊。”阿胶迟疑。
“那就让它活不了。”她目光冷峻,“我要斩断这条链。不让汗液传毒,就不该让蚕接触活人。从今往后,养蚕不靠‘节烈’,靠科学。”
阿胶怔住,良久才喃喃道:“从来没人说过……养蚕还能讲‘学’。”
与此同时,东厂密报传至灯船。
谢玄那一夜突袭周全私宅,掘地三尺,搜出铁证如山。
账本记录清晰:每批“安神丹”成本不过五钱银,市价却标三十两,十年贪墨百万之巨;更可怕的是北狄密信,墨迹未干,直言“甲成之日,即我军南下之时”,并称“穿戴者三月内必神志涣散,自相残杀”。
而最后一句,令人脊背发寒:
“姜氏不过傀儡,真愿在长生。”
沈知微盯着那行字,指尖缓缓抚过血晶吊坠,忽然冷笑出声:“原来不是忠君爱国,是妄想借千人精魄、万蛊毒丝,炼一道不死金身?”
她将账本原件封入油布筒,交予黑骑亲卫:“送奉医司备份,另抄三份,藏于岭南、太医院、义诊堂。若我明日未能出宫……这些便是火种。”
当日下午,她换上官医监紫袍,携《毒脉证册》第三卷、血样玉瓶、碎瓷残片及《人蚕毒传路径图》,直赴慈宁宫。
宫门外,雪花纷飞。
守门内侍垂首:“太后今日闭关礼佛,不见任何人。”
她不动:“此事关乎江山安危,百姓性命,我以掌医监身份,请见。”
话音未落,偏殿门开。
姜素娥缓步而出。
她不再穿官服,一身素白麻衣,赤足踏雪,头上簪着一朵由死蚕编织而成的花冠,形如蝶翼,色泽幽蓝。
她面容平静,仿佛站在云端,俯视尘世挣扎。
“沈掌医,”她轻声道,“你可知西陵氏为何被奉为蚕神?”
沈知微看着她,一字一句:“因她剖腹取丝,血染桑林,舍身饲蚕,泽被苍生。”
“不错。”姜素娥微笑,“今日我辈承其遗志,以节妇之魂温养神蚕,织就护国甲胄,有何不可?”
“可!”沈知微猛然上前一步,袖中血样高举,“但我问你——你可知道,你那些‘神茧’里的光,是女人的神经在烧?!你供的不是神,是地狱的灯!”
空气骤凝。
姜素娥神色微动,眼中掠过一丝裂痕般的动摇,旋即归于冰冷。
“痴人说梦。”她挥手,“掌医监失心疯矣。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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