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焚毁的故土,将那页残卷小心翼翼收进怀中,贴在听诊器旁。
风雨未歇,山路依旧泥泞。
但她已不再回头。
雨如鞭抽打着残破的祠堂,梁柱间漏下的水滴砸在青石板上,声声入耳,像是倒计时的鼓点。
沈知微独坐于焦土中央,背脊笔直如刀削,一盏油灯在她身侧摇曳,映出她半边冷峻的侧脸。
那支血晶嵌体的听诊器静静贴在一块青铜匣碎片上——那是母亲当年行医所用之物,唯一未被焚毁的遗存。
她闭目低语,唇齿间吐出《九族脉要》的变调口诀,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仿佛不是诵读,而是唤醒。
“气走任冲,血归肝脾;生死有数,医者争之。”
每念一句,血晶便震颤一分。
起初只是微光流转,继而蓝芒渐盛,如同寒夜中悄然燃起的幽火。
忽然间,一道无声波纹自地底扩散,整座山谷的泥土轻轻颤动,连屋檐垂落的雨水都为之凝滞一瞬。
光影浮现。
万千模糊身影从焦土中升起,围跪墓畔——她们皆着古旧衣裙,发髻散乱,面色苍白,有的腹部高隆尚未分娩,有的口角带血蜷缩在地。
她们不言不语,只静静望着她,眼中是百年的痛楚与期盼。
沈知微睁眼,指尖缓缓伸向其中一名女子的虚影。
触碰到的刹那,竟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像是一滴泪,落在了她的指腹。
她心头剧震,却未退半步。
这不是鬼神作祟,也不是幻觉。
这是记忆的残响,是百年来无数因无知、压迫与愚昧而死于产床的女性,留在这片土地上的集体执念。
她们不曾被记载,无人为她们立碑,可她们的痛苦,早已渗入山河血脉。
“娘……”她嗓音微哑,“你说医无私心,当以苍生为念。”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沉默的脸,一字一句道:
“可今天,我要用这医术——报仇。”
话音落下,血晶骤然嗡鸣如潮!
整座山谷的地脉共振加剧,泥土翻涌,灰烬腾空,仿佛大地本身正在苏醒。
听诊器内的血晶深处,浮现出四个猩红古篆——
心……尺……归……墟
四字未成句,却似某种古老契约的开启密令,带着撕裂宿命的力量,烙印进她的意识深处。
就在此时,门外风雨中,一道黑影无声立定。
蓑衣滴水,斗笠压得极低,唯有手中一盏孤灯,在暴雨中稳如磐石。
谢玄来了,身后无兵无刃,亦无喧哗,仿佛他本就是这黑夜的一部分。
“杨缙已在京城奏请削你官籍。”他声音低沉,穿透雨幕,“称你‘借尸招魂,图谋不轨’,欲以妖言惑众论罪。”
他抬眼,目光如刀锋般刺向她:“若你此刻登高一呼,聚众抗诏,便是叛逆。”
风卷残檐,灯火剧烈晃动。
沈知微缓缓起身,将听诊器收回怀中,血晶光芒隐去,唯余一抹赤红温润,紧贴心口。
她望向谢玄,眸中悲恸已熄,取而代之的是燃烧不尽的寒焰。
“那我就让他们——”她启唇,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骨,“永远忘不掉。”
她取出随身白绢,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鲜血淋漓。
蘸血为墨,她在绢上写下第一句医箴:
人生而平等。
六个字,力透布帛,如刀刻斧凿。
她将白绢递给小满生,眼神坚定如铁:“去,找一百个被我救过的人。”
“明日此时,我要他们在坟前——接方传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