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归墟祭坛,荒草萋萋,残碑断立。
沈知微站在那方无字石碑前,指尖仍缠着母亲坟土的粗粝感,像是刻进骨缝里的烙印。
夜风卷着湿气扑面而来,吹不散她眼底沉静如渊的光。
血晶嵌在听诊器核心,幽蓝微光未熄,三个猩红小字——“凤已醒”——仍在虚空中缓缓流转,如同命运之笔刚落下第一划。
她没有动容,甚至未曾多看一眼。
只是抬手,对小德子低声道:“传令。”
声音轻得像落叶坠水,却重若千钧。
小德子屏息:“是……掌医监请示?”
“所有灯船,即刻熄火。”她目光扫向江面,“唯留船首‘知微灯’,三明两灭,再一长亮——母碑焚,心尺立。”
少年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奉医义役最隐秘的紧急密语,百年未用,传说中一旦响起,便是医道传承者向天下残医发出的集结令。
那些被逐出太医院、剜舌断指、流放边地的民间医者,将在暗夜里循光而至。
可如今,这信号竟从一座荒芜祭坛发出。
他咬牙领命而去。
片刻后,长江两岸灯火次第熄灭,唯有一盏孤灯悬于船首,在漆黑江面上规律明灭——三短、两短、一长——如心跳,如呼吸,如远古医魂苏醒的节拍。
沈知微转身,将听诊器轻轻嵌入祭坛中央一道裂开的玉石脉络中。
那玉石形如血脉盘结,据传是归墟医庐千年地气所凝。
她闭目,低声吟诵《九族脉要》变调口诀,声如细丝,却穿透风雨。
刹那间,血晶温润搏动,竟如活物般起伏,与百里外那一盏“知微灯”的明灭完全同步。
江流无声,天地仿佛只剩这一缕共鸣。
就在此时,铁蹄踏碎山径。
谢玄披着一身夜露而来,玄色大氅染湿大半,眉梢凝着寒霜。
他身后跟着铁喉,手中攥着一封撕开的密报。
“皇后深夜召见太医署七位老臣。”他声音冷得像刀刮骨,“议题不是太子病情,而是‘立嗣议礼’。”
沈知微不睁眼,只淡淡问:“谁提议的?”
“张院正,说是‘奉旨商议’。”谢玄冷笑,“更巧的是,东宫井毒案卷宗,今晨已被内侍省以‘涉秘不得外泄’为由封存,连我都需手令才能调阅。”
她终于睁开眼,眸光如刃,直刺黑夜深处。
“不是藏尸。”她缓缓起身,走向祭坛旁一只陶管清泉,“是想让死人闭嘴。”
她抽出银针,刺破指尖,一滴血落入水中。
血珠扩散,旋即被水流带动,穿过陶管。
每经一处,血晶便泛起一圈涟漪,最终在空中投射出一幅诡异图景——整座皇城地下,三十六口古井的毒素分布热图赫然浮现。
颜色深浅不一,其中一口位于东宫偏殿后院的老井,红得发黑。
“铅毒沉积三十年,代代相承。”她指尖点向那口井,“他们以为封了卷宗,就能抹去证据?可人心一旦醒了,井底的冤魂也会走路。”
谢玄默然注视她侧脸,火光映照下,那轮廓冷峻如石雕。
他知道,这个女人从来不怕阴谋,她怕的是沉默。
而今晚,她正在唤醒所有沉默。
忽有脚步声自外围传来,急促却克制。
铁喉闪身拦前,却被沈知微抬手止住。
来的是个宫婢,十六七岁,面容普通,衣裳朴素,跪在祭坛焦土前,双手捧着一碗净水。
“奉皇后娘娘旨意,查访民间巫祀……”她声音颤抖,眼神却异常清明,“但奴婢……只是来还一碗水。”
她说完,将碗轻轻放下,退后三步,叩首。
无人言语。
沈知微缓步上前,拾起那碗水,细细嗅了嗅。她忽然停顿,
“这水……取自西苑甘露井?那是皇后幼时常饮之源。”
宫婢抬头,泪光闪动:“娘娘说……她记得柳先生。”
空气骤然凝固。
柳先生——母亲柳氏,当年因救治难产贵女被诬通敌,满门抄斩,唯有她一人逃出生天,隐姓埋名行医十年,终含冤自尽于乱葬岗。
而今,一个被囚深宫近十载的废后,竟在生死关头,托人送来一碗水,唤一声“柳先生”。
沈知微缓缓取出袖中青铜匣残片——那是母亲遗物,上刻“仁心无尺,自有天地”八字,早已破碎不堪。
她将听诊器贴附其上,血晶忽自主震颤,竟顺着那碗水的气息,逆溯时光——
画面浮现:一间简陋医庐,雨夜,少女模样的皇后蜷在床上,面色青紫,气息将绝。
一名素衣女子持针而入,毫不犹豫施以急救,一针刺入膻中,二针透阴交,三针引气归元……
正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记忆戛然而止。
沈知微垂手,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原来她一直活着。
不是靠药,不是靠权,而是靠一段无人知晓的恩情,在冰冷后宫中守着最后一丝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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