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响,天地俱寂。
唯有风雪撕扯着宫墙,如刀刻骨。
三百步外,冷宫黑影沉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吐着无数冤魂的呼吸。
沈知微站在地窟最深处,指尖还沾着阿菱腹水中泛出的淡红。
那不是血,是十年积毒在体内溃散的浊液。
羊肠导管正缓缓引流,每一滴排出,都是她从鬼门关夺回的一寸命光。
听诊器紧贴阿菱溃烂的腹部,血晶剧烈闪烁,幽蓝光芒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仿佛有无数声音在晶体深处尖叫、哭喊、挣扎。
沈知微闭眼凝神——她听见了。
不只是心跳。
是记忆。
十年来每一次被灌药时的呛咳,是排卵剧痛中无人回应的呻吟,是同伴死在身旁却连一声哀悼都不敢发出的窒息。
这些痛苦没有消散,它们沉淀在身体里,凝成一种低频震颤,如今随着腹压减轻,竟顺着听诊器反向涌入她的神经。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闪过错乱画面:铁笼、针灸、焚坑、还有母亲柳南杏跪在案前,唇角流血,眼神却不肯屈服。
“娘……”她喃喃出口,又立刻咬住舌尖,逼自己清醒。
不能倒在这里。
外面的声音,还没响起。
而此刻,宫墙之外,百名奉医司医女已列阵而立。
每人手中铜盆高举,艾条点燃,青烟袅袅升腾,在暴雪中划出细弱却执拗的轨迹。
温仲言站在队列边缘,手指发抖。
他本不该来的。
他是太医院派来监视沈知微的人,可当他在药房亲手调换那碗“安胎汤”时,就已经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记住节奏。”沈知微的声音犹在耳边,“每句尾音拉长,频率四十八赫兹,不可快,不可断。”
这是《妇人病论》中的经典段落,出自沈知微穿越前亲手撰写的论文节选,原是用来科普孕期禁忌的平和文字。
可在此刻,它将成为一把刺穿谎言的利刃。
谢玄立于墙根,十二具皮鼓一字排开,鼓面蒙皮下填满磁砂——这是东厂秘制的共振器,能将极低频声波放大数倍,直透地底岩层。
他侧眸看她:“一旦事发,羽林军必至。我只能拖住一炷香。”
沈知微点头,目光未移:“够了。”
她知道人心有多脆弱。
尤其当恐惧来自未知之时。
三更鼓响第三声落地,她抬手一挥。
百人齐诵,骤然炸起——
“……妇人怀妊,气血所聚,岂可妄施金石?伤其胞络,则终身不复!”
声浪滚滚而出,尾音刻意拉长,精准卡在48赫兹的临界点上。
雪地坚硬如镜,将声波层层反射;宫墙厚重冰冷,却成了天然的传导体;而地下空腔,恰如共鸣箱一般,将这股频率尽数吸纳、放大!
地窟之内,刹那震动。
铁笼哗啦作响,锁链崩跳,几根锈蚀严重的栏杆竟当场断裂。
原本昏睡多日的试验体猛地抽搐,眼眶凹陷的女子睁开浑浊双眼,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呜咽;另一侧,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女人抬起枯手,死死抠住地面,嘴里反复念着:“别烧我……别烧我……”
守卫们纷纷后退,脸色惨白。
“鬼……鬼魂索命了!”
“井下有东西要出来!”
有人想扑向井口查看,却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掀翻在地。
一口封死多年的古井井盖猛然跳动,哐——哐——哐——像是下面有千钧之力在撞击!
裴寂闻讯赶来,盲眼怒睁,厉声喝道:“住口!不过是风穿地脉,何足为惧!”
他话音未落,井盖轰然一震,竟被顶起半寸,一道腥臭黑水喷涌而出,夹杂着腐烂的布片与指甲碎片。
“典狱使!”一名守卫瘫跪在地,“她们……她们都醒了!都在哭嚎!”
裴寂脸色铁青,袖中银针簌簌轻鸣。他知道这不是自然现象。
这是人为的共振,是精准计算过的心理战。
是谁?
是谁摸到了天枢阁的心脉?
地窟最深处,沈知微仍跪在阿菱身边,听诊器贴在她腹上,血晶光芒炽烈到几乎灼手。
她看见阿菱的眼泪不断滚落,在墙上刻下三个歪斜血字:
娘,我疼。
那一刻,血晶忽然嗡鸣震颤,仿佛吞噬了整座地窟十年的怨恸,光影扭曲,竟在她意识中勾勒出一幅前所未有的图景——无数细密红线从每个试验体身上延伸,汇聚成一张巨大的痛苦网络,而中心节点,正是阿菱。
她不是普通的受害者。
她是“主炉”。
是以痛苦为引,炼制“胎元散”的核心药引。
沈知微瞳孔骤缩。
原来如此。
所以她还能写字,还能流泪,还能感知外界的声音——因为她从未真正昏迷,只是被药物压制了行动能力,用来持续分泌畸变激素。
而现在,外面的诵声引发了地下共振,打破了她体内的药力平衡。
她的生命,正在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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