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为崭新的竹匾镀上一层浅金。
清心茶舍的后院,一改往日的清寂,涌动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生机。
二十一名女人站在棚下,她们的身份各异,有的是刚从乡下田埂走出的农妇,有的是在城里浆洗衣物的帮佣,还有几个是失了依靠的寡居妇人。
她们穿着统一发放的素布短袄,显得干净利落,但眼神里却交织着紧张、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
苏晚晴站在她们面前。
她也换上了一身同样的短袄,未施粉黛,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只有那双清亮如水的眸子,比任何妆容都更动人心魄。
她没有站在特意搭建的高台上,而是与学员们站在同一片土地上。
“今天,是‘女子制茶班’的第一课。”她的声音清澈而沉稳,足以让后排最胆怯的妇人也听得真切,“开课前,我要先问一句,你们来这里,是为了学什么?”
一阵沉默。
女人们面面相觑,有人下意识地绞着衣角。
一个年长些的洗衣妇小声嗫嚅:“学、学个手艺,好……好伺候人……”
这个答案,是她们被灌输了一辈子的生存法则。
苏晚晴的目光扫过众人,摇了摇头,声音却愈发坚定:“不对。”
她伸手,从柳三嫂递来的竹筐里抓起一把沾着晨露的鲜嫩芽头,高高举起,叶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翡翠般的光泽。
“你们看清楚,”她一字一句道,“这不是什么伺候人的玩意儿。从今天起,你们要学的,是如何把它变成银元,变成米粮,变成你们自己的立身之本。你们不是来学伺候人的手艺,是来掌握自己的饭碗!”
“饭碗”二字,朴实得近乎粗粝,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女人的心上。
那是一种她们从未敢奢望过的、掌握自己命运的可能性。
柳三嫂走上前来,她一生都在内宅劳作,此刻站在众人面前,竟有些手足无措。
但在触及苏晚晴鼓励的眼神后,她深吸一口气,抱起一张竹匾。
她的动作不再是一个老仆,而是一位技艺的传承者。
“这头一关,叫‘抖筛’。”柳三嫂的声音带着岁月磨砺出的沙哑,“手要稳,心要平。力道大了,伤了芽头;力道小了,分不出好坏。你们看——”
她手腕轻抖,臂膀微旋,竹匾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
匾内的鲜叶上下翻飞,如同一阵绿色的浪潮。
不过片刻,粗老叶片与短碎茶梗便被巧劲儿分离到一边,只留下最匀净的芽头安卧在匾心。
那动作虽因年迈而略显迟缓,但每一分力都精准无比,蕴含着数十年如一日的功力。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
“谁来试试?”柳三嫂问道。
先前那个说要“伺候人”的洗衣妇,在众人的推搡和鼓励下,颤抖着走上前。
她的手常年浸泡在冷水和皂角里,粗糙而关节肿大。
当她接过那光滑的竹匾时,几乎要拿不稳。
她学着柳三嫂的样子,笨拙地抖动起来。
鲜叶在她手里要么纹丝不动,要么就撒得到处都是。
她急得满头是汗,眼圈都红了。
“我……我不行,我这双手是干粗活的命……”她喃喃自语,就要放下竹匾。
“谁的手不是干活的?”苏晚晴走过去,轻轻扶住她的手肘,“你的手能把最脏的衣服洗得雪白,力道和耐心你都有。静下心,感觉它。”
在苏晚晴的引导下,洗衣妇闭上眼,重新开始。
一遍,两遍……终于,在一阵轻巧而有节奏的晃动后,一小撮匀净的芽头,成功地汇聚在了匾心。
她睁开眼,呆呆地看着那小片绿色,仿佛不认识自己的手。
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用那只依旧在颤抖的手,一遍遍抚摸着筛出的芽头,嘴里反复念叨着:“我这辈子……头一回……觉得自己有点用了……”
后院角落的一棵老槐树下,谢云亭安静地坐着,手中握着笔,面前摊开一本册子。
他没有登台,今天的主角是她们。
他只是一个观察者,一个记录者。
“鉴定系统”悄然启动,却并非对着茶叶,而是对着这满院的人心。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交织的焦虑、自卑与不安的灰色气场中,当洗衣妇成功筛出第一捧芽头时,一抹明亮的绿色波动骤然亮起,并迅速向四周扩散。
系统界面上浮现出一行冰冷的文字:「个体成就感已触发,正在转化为集体信心,波动增长中……」
他低头,在教案的背面,迅速写下一行小字:“抖筛时,棚内最佳温度24度,湿度65%,可于地面洒水增湿,降低芽叶脱水率3.5%。”他将纸条折好,递给身旁的阿篾:“交给晚晴,告诉她,这是‘云记’的工艺优化建议。”
阿篾点点头,转身离去。
谢云亭知道,苏晚晴的理想主义,需要他用最冷静的科学来保驾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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