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透过窗棂上新糊的厚实窗户纸,清清冷冷地洒在炕席上。
深秋的夜风刮过院外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却再也钻不进这间被曹山林初步修缮过的东屋。
炕烧得滚烫,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土坯墙似乎都散发着干燥温暖的气息。
一盏带玻璃罩的煤油灯摆在炕头的木箱上,这是曹山林新添置的“大件”,火苗稳定而明亮,将屋里照得比以往任何一夜都要亮堂。
倪丽珍就着这光亮,手里飞针走线,不是在缝补旧衣,而是在用一块新扯的、厚实的藏蓝色棉布,给曹山林缝制一件过冬的棉袄。
棉花是他这两天从公社供销社称回来的新棉,蓬松柔软。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专注的神情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甚至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甜意。
针脚细密匀称,仿佛将所有的希望和情意都纳入了这一针一线之中。
自打曹山林猎鹿归来,彻底解决了程家的麻烦,又显露出惊人的“挣钱本事”后,她在屯里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
以往那些或怜悯或轻视的目光,如今多了几分羡慕和不易察觉的敬畏。
连带着,她走路的腰杆都似乎挺直了些许。
曹山林靠在摞起的被垛上,手里拿着一张铅笔写的清单和一把旧算盘,正在噼里啪啦地打着。
算珠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他眉头微锁,不是在发愁,而是在精打细算地规划着他们的未来。
“程家的事,彻底钉死了。”曹山林放下算盘,开口打破了宁静,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王大队长把着关,字据又锁在大队部的柜子里,他们翻不了天。以后,你就是自由身,跟老程家再没一文钱关系。”
倪丽珍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压在心口多年的大石被搬开,那种轻松感,难以言喻。
她轻轻“嗯”了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曹山林拿起那张清单,凑近灯光,语气变得郑重而清晰:“丽珍,眼下咱手里宽裕了,得把最紧要的两桩事办了。头一桩,是咱们这个窝。现在只是勉强能住人,冬天肯定够呛。我寻思着,拿出这个数——”他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二十块钱。请王大队长帮忙安排,找屯里最好的泥瓦匠、木匠班子,这几天再彻底把这房子翻修一遍。房顶的茅草全换新的,加厚!墙体裂缝该补的补,该加固的加固。窗户扩大点,住房我想给你换上透亮的玻璃窗。屋里地面砸实了,铺上青砖。再把那炕重新盘过,要烧得热乎还省柴火。院墙也得砌起来,砌高些,结实些。这钱,得花在刀刃上,弄个像模像样的家出来。”
倪丽珍听着他一项项规划,眼睛越睁越大。
又是一百二十块!
光是暂时的修房子?
这在她过去想都不敢想。
那得修得多好啊…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窗明几净、温暖牢固的新房,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期待。
“这钱…还够吗?”她小声问,带着点难以置信。
“只多不少。”曹山林肯定地说,“工钱料钱我都大致问过。王大队长出面,人工能便宜些,料咱自己也能备点。剩下的钱,”他语气更加认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第二桩,就是去你娘家提亲的大事。”
听到“提亲”和“娘家”,倪丽珍脸上的光彩黯淡了几分,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攥紧了手里的棉布,骨节有些发白。
那个家,对她而言,娘家更多的是冰冷的算计和无尽的索取,是她痛苦的根源。
曹山林察觉到了她的恐惧和抗拒,放下清单,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沉稳有力:“丽珍,别怕。我知道你娘家是啥样,你爹娘是啥样。但提亲这个过场,必须走。而且要风风光光地走!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我得让白家沟的人都知道,你倪丽珍,是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嫁给我曹山林的,不是被谁撵出来、偷偷摸摸跟了我的!这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名声和腰杆子!”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算了,刨开修房子的一百二,咱们还剩四百三十多块。这四百块钱,就是给你家预备的彩礼钱!”
“四百?!”倪丽珍惊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不行!绝对不行!太多了!俺…俺不值当…那钱是你拿命换来的…不能都填了那个无底洞…”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仿佛已经看到后爹和亲娘那贪婪的嘴脸,会如何吞噬掉曹山林辛苦挣来的一切。
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反手死死抓住曹山林的胳膊,像是怕他立刻就把钱送出去:“山林…咱不给了行不行…俺就跟了你…俺不要名分…俺怕…”
“傻话!”曹山林低声喝断她,语气却带着心疼,用手掌擦去她的眼泪,“我说过,你值得最好的。这钱,不是给他们挥霍的,是买你自由身的‘赎金’,是堵外人嘴的‘敲门砖’!这钱,必须花!而且要花得响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