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瀚冷哼一声:“荐书是荐书,规矩是规矩!老夫岂是因一封荐书便罔顾书院遴选标准之人?”他再次看向萧景珩,语气冰冷,“萧景珩,非是老夫刻意刁难。你若无法证明你确有攻读经义之基础,具备参考之资格,仅凭此信,老夫很难为你办理报名手续。以免他日入场,一问三不知,徒惹笑谈,损的不仅是你自己的颜面,更是文渊公与书院的声誉!”
压力如同实质般汇聚而来。所有目光都盯着萧景珩,看他如何应对。是面红耳赤、羞愧退走?还是恼羞成怒、失态辩驳?
萧景珩沉默了片刻,缓缓放下了拱着的双手。他脸上并无众人预想中的窘迫或愤怒,反而异常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极淡的、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他迎上周文瀚那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周教习一番教诲,学生谨记于心。书院考核之严肃,学术之神圣,学生不敢或忘。学生以往确曾荒唐,虚度光阴,此乃事实,毋庸讳言。”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然,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学生近日幡然醒悟,沉心向学,虽时日尚短,未敢言精深,然于《四书》《五经》之文本,已通读背诵;于先贤注疏之要义,亦日夜揣摩,未敢懈怠。或不及诸位同窗积年之功,然绝非毫无根基,更非心存侥幸,欲滥竽充数之辈。”
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面露轻蔑的学子,最后回到周文瀚脸上:“学生深知,口说无凭。教习若对学生资格存疑,学生愿当场接受教习任意考校。无论是背诵经文,还是解析义理,学生若有一处答错,或支吾不能对,无需教习驱赶,学生即刻转身离去,绝无半句怨言,并向文渊公请罪,言明乃学生学艺不精,辜负其厚望。如此,既可维护书院规矩之严,亦可证学生向学之心之诚。不知教习意下如何?”
这番回应,从容不迫,有理有据,既承认了过往不足,又表明了现今努力,更提出了极具胆色的解决方案——当场考校!直接将皮球踢回给了周文瀚!
廊厅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声!谁都没想到,萧景珩竟有如此胆魄和自信!
周文瀚也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仔细打量着萧景珩,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丝毫虚张声势的痕迹,但看到的只有一片沉静的坦然和自信。
那提议当场考校的学子李卓,此刻也张了张嘴,没再说出话来。他们可以背后议论、质疑,但若真要他们当场出题考校,万一萧景珩真答上来了,他们反而下不来台。
周文瀚沉吟片刻,脸色变幻。他深知赵文渊在文坛的地位,其亲笔荐书分量极重,若自己一味强硬拒绝,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也容易得罪人。而萧景珩提出的“当场考校”,虽看似将他军,却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若萧景珩真通经义,他便顺水推舟;若不通,再拒之也有理有据。
“哼,倒是有些胆色。”周文瀚面色稍霁,语气却依旧冷淡,“既如此,老夫便考你一考。若果真如你所言,尚有向学之心,些许根基,老夫便依例为你办理报名。若是不然…”
“学生任凭教习处置。”萧景珩淡然接话。
“好!”周文瀚不再多言,略一思索,便道:“便背《大学》首章,并简述其‘三纲领’、‘八条目’之要义。”
此题乃基础中的基础,却最考教记诵与理解是否扎实。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萧景珩。只见他神色从容,微闭双目,旋即睁开,朗声背诵,一字不差:“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声音清越,流畅无比。
背诵完毕,他略一停顿,便开始阐释“三纲八目”之关联与精义,言辞虽简练,却条理清晰,切中要害,并非死记硬背,显然经过一番思考理解。
周文瀚听着,眼中的锐利和冷淡渐渐被一丝惊讶所取代。他没想到,这个传闻中的纨绔子,竟真能将《大学》开篇背得滚瓜烂熟,且理解颇正。
待萧景珩言毕,周文瀚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尚可。虽见解未见多精深,然确是用心读了的。”他转头对那书记员道:“为他办理手续吧。”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谁都听得出,周教习这已是认可了萧景珩的参考资格!
那书记员连忙应下,开始为萧景珩登记造册。
萧景珩深深一揖:“多谢教习。”
周文瀚摆摆手,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其他学子,恢复了之前的严肃:“下一个!”
然而,经此一番风波,廊厅内众人再看萧景珩的眼神,已与方才截然不同。轻蔑与不屑虽未完全消失,却已混杂了更多的惊疑、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这个萧景珩,似乎真的与传闻中那个只会写诗斗富的纨绔子弟,不太一样了。
萧景珩接过办理好的考牌,面无表情地挤出人群。他知道,这仅仅是第一关。报名时的刁难,或许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那肃穆的考场之内。
而他也用行动向所有人宣告:他萧景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