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加林的书房里,台灯的光晕像块暖玉,落在摊开的两张烫金请柬上。
西南交通大学的校徽是青铜色的,齿轮与铁轨交织成严谨的图案;北京服装学院的校名则衬着暗纹,细看是经纬交织的布纹,巧思藏在细节里。
张芳芳用手指划过“客座讲师”“工作室导师”的字样,忽然笑出声,尾音里带着点感慨,“当年你爸总说‘读那么多书不如上工地练手艺’,把‘纸上谈兵’挂在嘴边,现在倒好,俩孩子要去大学当老师了,这脸打得,倒像是早就盼着似的。”
柳加林正给昌赣大桥的纪念相册贴照片,镊子夹着一张工人们冒雪施工的合影,闻言抬头,嘴角藏着笑,“他那是嘴硬。你还记得吗?启轩考上西南交大那天,老爷子在老樟木箱里翻了半个钟头,找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是他当年在工程队当队长时,用了二十年的老水平仪,还有个磨得发亮的钢卷尺,尺身上的刻度都快磨平了。”
他指头轻轻敲了敲相册边缘,眼里满是回忆,“老爷子把盒子塞给我时,手都在抖,说‘给我孙子带着,让他在学校里就知道,搞工程的不管学多少新理论,手里的活儿得准,就像这水平仪,差半格都不行’。当年我刚上工地,他就是用这把钢卷尺教我量钢筋间距,差一毫米都要我重新量。”
说着,他指着相册里穿学士服的启轩——照片里的年轻人正举着毕业证笑,背后是西南交大的校门。
“这小子现在研究的BIM技术,看着新潮,其实就是把老祖宗的‘榫卯图谱’搬进了电脑。以前老爷子靠水平仪找正,靠钢卷尺量尺寸,现在靠代码算精度,骨子里都是要把活儿做精,没差别的。”
张芳芳忽然起身,从衣柜顶上的樟木箱里翻出个蓝布包,布角绣着朵褪色的玉兰花。
打开一看,是件用宋锦边角料拼的旗袍,湖蓝、月白、银灰的碎布被歪歪扭扭地缝在一起,领口歪得像条小河,却别着枚自制的盘扣——用红线缠了根细铁丝,捏成朵不伦不类的花。
“这是悦昕在北京服装学院的毕业设计,”她手指抚过粗糙的针脚,“当年答辩老师说这设计‘不伦不类,丢了宋锦的魂’,悦昕哭着跟我打电话,说‘我就是要让宋锦会跑会跳,不是只能躺在博物馆里’。现在北服要给她开工作室,倒像是圆了当年的愿。”
西南交大的桥梁工程系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黑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启轩正对着一黑板的悬索桥力学公式发愁,粉笔灰落得袖口都是。
老教授陈院士拄着拐杖走进来,敲了敲他的备课笔记,“BIM模型做得再花哨,能当饭吃?先把这道主缆张力题算明白。当年我带柳加林,他能在工地上蹲三天,用算盘算出主缆每根钢丝的受力,你行吗?”
启轩没接话,打开电脑调出昌赣大桥的BIM模型切片,鼠标一点,主塔、钢缆、桥面的受力数据像流水般涌出来。
“陈老师,您看这个,”他指着模型上跳动的红色数值,“主塔倾斜度0.3度时,传统手算的误差是0.05度,BIM结合现场传感器的实时数据后,误差能降到0.01度。不是说手算不重要,是我们有了更准的工具,可以把省下来的时间,用来琢磨怎么让桥更安全、更耐用。”
正说着,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爸”的名字,背景里隐约能听到张芳芳的笑声。“你妈非让我给你送个东西,说陈院士准用得上。”
半小时后,柳加林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拎着个掉漆的铁盒,边角用胶带缠了好几圈。“你爷爷的算草本,还有我当年在西南交大的错题集,”他把铁盒往桌上一放,盒盖弹开,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老爷子临终前说,‘算错不怕,怕的是不知道错在哪儿’。”
算草本的纸页薄得像蝉翼,上面的铅笔字被汗水洇得发蓝,某页边缘用红笔写着行歪字,“悬索桥主缆计算,忽略了温度应力,错!罚抄二十遍!”
柳加林指着那行字,眼里带着点怀念,“陈院士当年罚我在工地办公室抄,抄到手指抽筋。现在知道为什么让你手算了吧?工具是翅膀,底子是骨头,光有翅膀没骨头,飞不高,也飞不远。”
启轩翻着错题集,忽然从夹页里掉出张字条,是张芳芳的字迹,娟秀又有力:“悦昕说,她设计衣服时,总得先摸明白面料的脾气——棉的软、麻的糙、锦的滑,摸透了才能下剪刀。建桥大概也一样?”
北服的工作室里,缝纫机的“哒哒”声此起彼伏。悦昕正对着学生的设计稿皱眉,稿纸上的藏袍被改成了短款,下摆开着夸张的叉,领口缝着串塑料珠。
“这藏袍改得跟西餐餐巾似的,”她把稿纸推回去,手指点着纸面,“民族元素不是贴标签。你知道藏袍的腰带为什么要系三米长吗?那是牧民夜里赶路,解开就能当被子盖;袖口为什么那么宽?是为了干活时能撸上去,不碍事。这些都不懂,改出来的东西只能看,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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