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话,我几乎是盯着他说的:“伍建设,你前前后后犯了这么多错,到现在居然还问我你错在哪儿了?”
他终于低下了头,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喘息声。
桌上的菜彻底凉透了,就像他那些曾经熊熊燃烧的野心,终究在自己亲手埋下的隐患里,一点点熄灭成了灰烬。
我看着伍建设捂着脸的样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刚才那些话像石子砸进水里,激起的涟漪还没散尽,但我心里清楚,这远远不是全部。
我还没往下说呢。
目光落在他微颤的肩膀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在舌尖打转。
你伍建设当年拉班子、搭队伍,找的都是些什么人?
裘必正、郭启东、冯遇……这一串名字在心里过了一遍,每个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别人也就罢了,这里面唯一一个能称得上真正人才的,其实是郭启东。
那家伙是坏,野心藏不住,手脚也不干净,但论起搞生产、抓技术,脑子确实比旁人活泛得多。
可你呢?
伍建设,你从来就没真正信过他,总觉得他心思不正,处处提防着,明明手里握着块璞玉,却偏要把它当石头扔在一边,不敢重用,更谈不上信任。
再说裘必正。
当年他把郭启东送了进去,后来因为少了郭启东,他把公司管得一团乱,于是他嘴上喊着兄弟,忙前忙后保释,等人出来了,没多久的功夫,转头就逼着人家替他顶罪坐牢,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就这么个人,你指望他能帮你什么?
他自己的工厂都快管不明白,订单压着交不出货,资金链断了好几次,自家的烂摊子都收拾不清,还能帮你撑省二钢的大局?
还有冯遇。
这几年是彻底看开了,厂子交给别人打理,自己天天养花遛鸟,活得比谁都佛系。
当年跟着你闯的时候还有点冲劲,现在满脑子都是“随遇而安”,就这么个一门心思等着养老的人,你真指望他能在关键时刻帮你扛事?
生意做到这份上,身边是这样一群人,你伍建设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可我终究没把这些话说出口。
茶杯里的水渐渐凉了,就像我此刻压下去的话头。
我太了解伍建设了,他这辈子最重“义气”两个字。
在他眼里,当年一起摸爬滚打的兄弟,哪怕现在帮不上忙,哪怕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也是他心里的念想。
我在这儿数落裘必正的算计,说冯遇的佛系,他听了只会觉得刺耳,说不定还会觉得我是在落井下石。
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还有那份不肯放下的江湖气,都容不得别人这么说他的兄弟。
包厢里的沉默越来越沉,伍建设终于放下手,眼眶红得厉害,却没看我,只是盯着桌上凉透的菜。
我知道,有些话不必说透,说了也没用。
他心里的那道坎,从来不是道理能迈过去的,而是他自己那点不肯认输的执念,和那份早已不合时宜的义气。
我端起茶杯,喝了口凉茶。
有些结局,从他选人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写好了。
服务员端上最后一道甜品时,包厢里的气氛依旧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桂花糯米藕卧在白瓷盘里,淋着琥珀色的糖浆,甜香混着残留的酒气飘过来,伍建设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用小勺轻轻划开软糯的藕段,莲子的清香漫出来。
“尝尝?这家的甜品做得不错。”
伍建设扯了扯嘴角,没动筷子,只是端起茶杯又灌了口凉茶。
那点甜意根本渗不进他眼底的疲惫,最近这阵子,各方的压力像潮水似的涌来,银行的催款函、厂里的罢工潮、上级部门的调查令……早就把他熬得没了半分滋味。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你说……许半夏那边,真的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我舀了一勺糯米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散开,却没觉得多舒服。
上次他找许半夏谈省二钢的事,许半夏直接泼了冷水——不是不愿意接,是那烂摊子实在太糟,她不想把自己刚起步的钢厂拖进去。
“她有她的顾虑。”
我放下勺子。
“你也知道,她现在手里的项目正关键。”
伍建设苦笑了一声,手指在桌沿上无意识地敲着。
“我知道。之前我还琢磨着,她不接,我就给她找点麻烦,让她知道我伍建设不是好惹的。”
他自嘲地摇摇头。
“可后来又想,没必要。真把关系闹僵了,结了死仇,没意思。”
他顿了顿,又说:“再说,许半夏做生意一向干净,账目清清爽爽,手脚规规矩矩,我想挑点错处都难。”
这话说得坦诚,带着点无奈,也藏着点不易察觉的佩服。
所以他才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卡住我往俄罗斯走货的渠道。
其实我心里早就明镜似的——他哪是真要断我的生意,不过是想借这一手逼我出面,在许半夏跟前替他说句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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