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混子,倒也没真干过欺负老实人的事,就是个典型的顽主,日子过得今朝有酒今朝醉。
李四就不一样了。
他跟康六走在一块儿,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也舍不得扔。
问起才知道,家里五个兄弟姐妹,他是老大,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可偏偏这么个穷小子,却是康六的老铁,两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有次康六敲“佛爷”时被反围了,是李四攥着块砖头冲进去,硬生生帮他解了围,自己胳膊上还挨了道口子。
从那以后我就懂了,李四这人,穷归穷,义气比什么都金贵,这样的人,到哪儿都少见。
自溜冰场认识后,这两人总爱往我家跑。
我大多时候会婉拒——毕竟跟他们走得太近,总怕惹上麻烦。
但他们要是真来了,我也不会让他们空着手。
桌上的瓜子花生是断不了的,提前炒好装在粗瓷碗里,抓一把就能嗑半天。
糖就不行了,那会儿糖是紧俏货,得凭票买,我不能随便给他们吃,只能偶尔从兜里摸出一两块水果糖,分给他们解馋。
即便这样,他们也挺满意,康六边嗑瓜子边吹他逮“佛爷”的事,李四就坐在旁边听,偶尔插句话,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其实我心里清楚,这年月搞钱不容易。
就算是康六,也不是天天都能逮着“佛爷”发财,有时候接连几天没动静,他兜里比脸还干净,照样得跟李四一起,蹲在巷口啃凉馒头。
但不管有钱没钱,他们来找我时,从来没空过手,要么带个刚摘的苹果,要么揣把新鲜的毛豆,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却透着实在。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巷口的老槐树绿了又黄,我跟康六、李四的交情,也像碗里的瓜子仁,慢慢攒了起来。
我知道,康六这顽主总有一天会收起玩心,李四这讲义气的小子,也总会有自己的奔头。
而我能做的,就是在他们来的时候,多炒点瓜子,多留盏灯,等着他们坐下来,再唠唠那些家长里短的日子。
秋风吹透丰庆园的木窗时,后厨的煤火也没了往日的旺劲。
这两年时光像指间的流水,抓不住也留不下,店里的生意一日淡过一日,饭点时大堂里常只坐着两三桌散客,驻店的几位大师父渐渐不常待在店里了——有的早托人找了街道工厂的活,有的在家琢磨着开个小面馆,连最沉得住气的张师父,都开始在收工后去菜市场帮人斩骨头补贴家用,人人心里都揣着条“退路”。
我擦着师父田国富常用的那口铁锅,耳听得前堂的伙计又在打盹,正想着今晚要不要跟师父提提,能不能教我他时常说的最后一手,万一哪天店撑不下去,也好有口饭吃,就见公方经理慌慌张张冲进来,围裙上还沾着刚擦桌子的布条,嗓门都变了调:“坏了坏了!后厨有人没?店里来了大人物——是轧钢厂的杨厂长,还有娄董!要办宴请,点名要上大菜!”
后厨里几个学徒面面相觑,我心里也是一紧——这种级别的宴请,历来都是师父田国富掌勺,他的川菜鲁菜功底扎实,宴席菜做得又稳又出彩。
可现在师父根本不在,这也怪不得他,近来店里没客人,谁能整天闷在后厨守着冷灶台?
往常到了饭点,师父总爱揣着个搪瓷缸子出门转转,要么去巷口跟老棋友下两盘,要么去副食店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海货,说是“待着也是待着,透透气”。
公方经理急得直跺脚,手在大腿上搓来搓去:“这可怎么好?总不能跟人家说大师父不在吧?传出去丰庆园的招牌还要不要了!”
我攥了攥手里的锅铲,觉得自己上也许也能行——师父说川菜方面我已经差不多快要出师了。
原本我不该出这个头,但是吧,现在不是急么,我咬咬牙,往前站了一步:“经理,要不我上吧?师父教过我几道拿得出手的川菜,调味和火候我都记熟了。”
公方经理愣了愣,上下打量我好几眼,像是第一次认真看我这个学徒。
他叹了口气,额头上的皱纹挤成一团:“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你可得上心,这桌菜要是砸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我赶紧点头,转身就往备菜台跑。
先从冷藏柜里翻出新鲜的里脊肉,切成细丝腌上,又泡发木耳、切好胡萝卜丝——鱼香肉丝的配料得齐整,酸甜咸鲜的酱汁要提前调好,多一分糖少一分醋都不行。
接着处理五花肉,片成薄片煮到八成熟,再用豆瓣酱炒出红油,铺在焯好的青菜上,淋上滚烫的花椒油,水煮肉片的香气瞬间飘满后厨。
最后又快手炒了盘宫保鸡丁,花生炸得脆生,鸡丁嫩而不柴,每道菜都按师父教的规矩来,不敢有半分马虎。
菜炒好时,传菜的伙计早候在旁边,用白瓷盘端着,小心翼翼地往楼上的雅间送。
我站在灶台边,手心里还攥着汗,听着前堂隐约传来的笑声,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会不会满意,也不知道师父回来后,会不会怪我冒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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