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墨,重又笼罩下来,唯余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比先前更甚数分。空气凝滞,混杂着水汽濡湿苔藓后腐败的腥甜,与某种金属锈蚀的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令人心头发闷。
沈心烛的目光锐利如刀,先是扫过那只已滑坠到桌角的独角兽香炉,随即转向墙角那些沉默矗立的古老武器架。架上,陈旧的矛头蒙着厚尘,沉寂的刀身反射着幽暗光影,就在此时,它们竟似有了生命般无风自动,彼此间极轻微、却异常清晰地碰撞了一下。一声清越而孤绝的“嗡”鸣陡然响起,宛如沉睡千年的亡魂终于苏醒,骨骼摩擦时发出的幽幽叹息。声音不大,却似一柄无形的锥子,轻易刺透耳膜,直抵人心最深处,激起一阵寒栗。
“……它们在呼应井里的东西。”沈心烛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每个字都带着一丝无法遏制的细微震颤。她的眼神并非全然的恐惧,更有一种在极致压力下,如弓弦被拉满般的决绝与锋利。
李豫的视线则紧锁着地面上那道仍在缓缓蔓延的浊水黑线,接口道:“不只是响应。”他的声音低沉冷冽,仿佛出鞘的精铁在暗室中轻轻摩挲,“它们是在被重新‘唤醒’。”
他缓缓伸出手,指向屋檐阴影下一件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物事——那是一只搁在长凳角落的素陶盆,盆中栽着几株瘦弱的兰草。白日里兰草尚显生机,此刻在那轮死月惨澹的光辉映照下,盆中却隐隐透出一点微弱而奇异的荧光,绿中带蓝,诡异非常。李豫蹲下身,指尖轻触陶盆边缘的泥土,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沁入指骨,仿佛连骨髓都要冻裂。他皱紧眉头,捻动着盆边的泥土,指腹传来的并非寻常湿润的壤感,而是一种极细密、带着微小摩擦阻力的沙砾质感。他低下头,凑近那微光细看,瞳孔猛然收缩,低呼出声:“是骨渣!”他捻起一小撮,小心翼翼凑到月光能及之处,那粉末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灰白色,带着细密的蜂窝状气孔结构,绝非泥土!
沈心烛心头猛地一沉,也迅速俯下身,目光死死盯住那只素陶盆。李豫强忍着掌心被盆身寒气侵袭的刺痛,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拨开盆中灰沙——那几点微弱的浮白荧光,正来自于深深埋藏在沙土里的几块细小、惨白且坚硬的碎块。
“你看这碎块边缘,”李豫用指尖轻点其中一块,“边缘锋利,不似自然风化。”
沈心烛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有人换过!这些腐植土里的骨渣……是被人刻意换进去的!”
话音刚落,墙角武器架上的兵刃仿佛再次感应到了什么,又是几声“嗡鸣”传来,在这惨白月色下,竟隐隐透出几分无声的狞笑。这笑声回荡在死寂的浓夜,一遍遍撞击着李豫与沈心烛早已被冰水浇透的心房。不远处,那口老井依旧幽幽地漫溢着黑色的恶气,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沈府,议事厅。
沉重的花梨木门严丝合缝,将外界的死寂与厅内涌动的暗流隔绝开来。厅内光线被刻意调得极为惨淡,唯有几盏油灯在巨大的榆木根雕屏风前摇曳,投下幢幢扭曲的暗影,恰似与会者心中各自盘踞、蠢蠢欲动的魔障。空气凝重得几乎化为实质,每一次呼吸都似要搅动积年的尘埃与压抑,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却又无所不在的——血腥与锈铁混合的腥气。
长桌两侧,几位族老端坐如泥塑木雕,面沉如水。为首者,正是王鹤年长老。他眉骨高耸,如刀削斧凿的断崖,目光深邃,宛如两潭不可测的古潭。一丝微弱的灯光落在他灰白的鬓角,映照出如同精铁般冰冷坚硬的质感。他是沈心烛的生父,然而此刻望向女儿的眼神中,却寻不到半分骨肉亲情的温度,唯有磐石般的沉沉冷冽,拒人于千里之外。
王鹤年身侧,是林泰长老。他身形干瘪瘦小,仿佛一截在风中枯立多年的老木,脸上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皱褶,每一道褶皱里都掩藏不住深深的畏缩与恐惧。他不时偷偷抬眼,浑浊的眼珠里惊惶之色频闪,喉结也跟着无意识地滚动。
另一侧,刘老妪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挽成一个规整的发髻,显示出她平日里的严谨。然而,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此刻却正神经质般紧攥着一串暗哑的檀木念珠,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甚至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内心深处难以遏制的惶恐与不安。
此三人,便构成了族中保守派坚若磐石的冰冷堡垒,一股“以静制动,以守为安”的沉闷气息,沉默而厚重地在厅内弥漫开来。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凝滞压力,正源于他们无声却固执的存在。
与这沉重堡垒遥遥相对的长桌另一端,却是大片的空茫。唯有一人,卓然独立,她便是族中唯一到场、且敢于明确表态的主战派人物——陆剑萍长老。这无疑是极反常的局面。她孤身立于长桌之末,身着一袭洗得已有些泛白的靛蓝棉布衣袍,虽无华服,身量却挺得笔直,宛如寒冬腊月里傲然独立的寒山孤松。她早年寡居,无子无女,在族中并无深厚根基,常年独居后山清修,性子却向来耿烈如锋刃,最是看不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龟缩策略。这两派席位悬殊的差异与泾渭分明的对立,本身便营造出一种极度失衡而危险的张力,仿佛一根紧绷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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