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零年四月二十七日,傍晚。
香港半山种植道,夕阳正缓缓沉入西边的天际。
三辆黑色轿车组成的车队,像三条沉默的游龙,无声滑行在蜿蜒的山道上。为首的是一辆崭新的劳斯莱斯银云,锃亮的车身反射着余晖,气派非凡。
夕阳的金辉透过繁茂的树冠,筛下斑驳的光影,一路延伸到车窗边。陈东靠在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纽扣,眉宇间还残留着商海搏杀后的锐利。
但随着车子逐渐靠近家宅,那份锐利正一点点消融,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取代。
车子稳稳停在一栋三层别墅前。中式飞檐翘起,搭配着西式廊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雅致。别墅依山而建,独门独院,周围绿树环绕,居高临下俯瞰着远处的维多利亚港。
早已候在门口的管家李伯,快步上前拉开车门,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少爷回来了,老爷和夫人正在花园凉亭用茶点。
他接过陈东递来的西装外套,又压低声音补充道:夫人下午亲自下厨,炖了您最爱喝的椰子竹丝鸡汤,一直温着呢。
陈东微微颔首,抬脚步入庭院。绕过青砖砌成的影壁,眼前豁然开朗。精心打理的花园里,各色花卉开得正盛,花香混合着草木的清新扑面而来。紫藤花架下的凉亭里,父母正相对而坐。
陈母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花剪,正小心翼翼地修剪着一盆素心兰,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珍宝。陈父则戴着老花镜,就着渐暗的天光,翻看当天的《华字日报》,财经版的头条标题格外醒目——正是关于东兴集团业绩的报道。
爸,妈。陈东放轻脚步走近,声音不自觉地放缓。
阿东!陈母立刻放下花剪,脸上瞬间绽开笑容,起身快步拉住儿子的手,上下打量个不停,怎么又瘦了?肯定在外面没按时吃饭!
她转头朝屋里喊道:阿蓉,快把炖好的汤端到凉亭来!
陈父放下报纸,取下老花镜,指腹轻轻揉了揉眼角,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片刻,沉稳地开口:气色还行。今天报纸上说,你们公司现金流破了九亿?
他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郑重:树大招风,越是这个时候,凡事越要谨慎。
我明白,爸。陈东在父母中间的石凳上坐下,指尖轻轻叩了叩石桌,那只是账面数字,大部分要投入到芯片和船队的新项目里。
说话间,佣人阿蓉端着一个白瓷汤盅走来,掀开盖子的瞬间,浓郁的鸡汤香气弥漫开来。
陈母亲自给儿子盛了一碗,小心地吹了吹,才推到他面前:生意是做不完的,身体最要紧。快趁热喝。
陈东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汤,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带着椰子的清甜和竹子的清香,是熟悉的家的味道。
陈母看着他喝汤的模样,话锋轻轻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阿东,前天我和赵太太喝茶,她女儿下个月就从伦敦回来了,学音乐的,气质好得很。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了过去:你看,长得又大方又漂亮,你们要不要……认识一下?
妈——陈东放下汤匙,无奈地拖长了声音。
这已经是近两三年来的固定节目了,他放下汤碗,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公司现在正是关键时期,芯片研发、船队扩张,哪一样都离不开人,我实在分不出神考虑这些。
公司公司,你心里只有公司!陈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语气里却满是心疼,你都21了!隔壁林家的儿子比你小两岁,孩子都会叫爸爸了!
她拉着陈东的手,声音软了下来: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照顾你,我跟你爸也能放心些。又不是让你马上结婚,先交个朋友总可以吧?
陈东正想开口辩解,却见陈父轻轻敲了敲石桌,沉声道:阿东,你妈这话,在理。
他抬眼看向儿子,目光深邃:我知道你志向远大,但越是站得高,越需要稳定的后方。成了家,心就定了,合作伙伴看了也觉得你稳重可靠。
这不仅是人情世故,也是商业智慧。陈父顿了顿,补充道,我听说,有些洋行大班选合作对象,也会看对方家庭是否和睦稳定。
父母罕见地站在同一战线,让陈东感到一阵压力。他理解他们的担忧,可系统的存在、东兴未来的蓝图、暗处潜藏的觊觎,这些都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他需要的是能与他并肩面对惊涛骇浪的战友,而非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至少现在,不是寻找的时候。
爸,妈,你们的心意我懂。陈东坐直身体,语气诚恳而坚定,但婚姻大事,不能草率。我现在的心思和精力,都在公司的发展上。
他看着父母的眼睛,承诺道:等我把这几个大项目理顺,根基打得更牢靠,一定认真考虑这件事,好吗?
陈母还想说什么,陈父用眼神制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孩子有自己的运数,强求不来。罢了,先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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