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嫔妃即便要替家族谋利，也知该迂回婉转，将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可她却这般直白地为张科求取京官，简直就差把“此人乃我父亲门生”这几个字刻在脑门上，生怕旁人看不穿她的意图。
正当慕无宸沉吟不语时，云芷儿已快步凑到他面前，仰起脸脆生生唤道：“陛下。”
慕无宸抬眸看她，唇角牵起一抹看不出情绪的浅笑：“好啊，既然是你亲自举荐的人，朕岂能不给这个面子。”
“翰林院如今正缺个修撰，便让他去历练历练。”
云芷儿心里高兴极了。
她原以为要费尽唇舌周旋，未料陛下竟答应得这般爽快，顿时觉得加官进爵这事也没想象中那般艰难。
慕无宸看着她这副缺心眼的样子，忽又淡淡开口：“你倒是热心，光顾着替别人讨赏。”
这句“热心”刚说出口，云芷儿立即眉眼弯弯地应道：“谢陛下夸奖！嫔妾平日就常被人夸热心肠呢。”
见她全然未听出自己方才是在阴阳她，反倒因这似是而非的夸奖露出欢喜神色，慕无宸不由哑然。
他心里顿时觉得这小姑娘简直无敌了，脑子好像少根弦似的。
沉吟片刻，终是忍不住将话挑明几分，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引导：“你处处为他人着想，倒是大方。”
“但怎么就不想想自己？朕记得你先前不是常嫌位分低微，在宫中处处受制？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反倒不知把握了？”
慕无宸心想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她若此刻开口为自己求个恩典，方才那桩不知轻重的事，他便不再计较了。
云芷儿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嫔妾自然是想晋位分的。在这皇宫里，位分高一分，日子便能好过十分。”
“只是方才既已为张状元求得恩典，怎好再开口求别的？”
见她仍是这般固执己见，慕无宸耐着性子继续点拨：“人要懂得变通，学会适当审时度势。”
“有时既定的承诺，亦可换成更合心意的恩典，不必非要死守着原先的念头。”
谁知云芷儿闻言却立即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陛下厚爱，嫔妾心领。可张状元寒窗苦读十余载，为的便是今日。”
“嫔妾的位分早晚都可争取，但读书人的前程，却是耽误不得的。”
“况且陛下待嫔妾这样好，往后总有机会的。”
慕无宸听完她这番话，险些要被气笑。
他耐着性子点拨半天，原指望她能开窍为自己打算，谁知这丫头倒好，三句话不离旁人的仕途前程，还说什么自己待她好，往后总有机会再求。
得，她倒是会盘算，但凡有点能用上的阴招、能借的由头，就一股脑往自己身上使，把他的好意当作送人情的资本，偏偏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慕无宸心知再劝也是徒劳。
他当下敛了神色，转身就朝殿外走去。
可就在迈过门槛的刹那，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静立片刻，他似是想通了什么，终是淡声道：“即日起，晋你为婕妤。”
话音方落，便径直离去。
*
翌日御花园内，慕无宸信步走过九曲回廊，恰见李昭仪与云芷儿在亭中说话。
两人见他到来，连忙敛衽行礼。
他的目光掠过李昭仪时微微一顿，她身上那袭藕荷色宫装，竟与那日云芷儿在书房练字时所穿的极为相似。
这熟悉的衣饰，让他眼前不由浮现出那日的光景：云芷儿伏在案前，握着笔认真临帖的模样。
那时的她，眼里满是专注，一心只想着要把字练好。
念及此，他心头一软，便顺着这份好感对李昭仪温言道：“这身衣裳选得巧，颜色清雅，很配你。”
*
当晚，慕无宸依例命人去紫兰殿传旨，召云婕妤侍寝。
不料掌事太监回来时跪禀道：“陛下，云婕妤说身子不适，染了风寒，正在发汗。怕过了病气给陛下，恳请今夜免了侍寝。”
慕无宸听了回禀，忽然低笑出声。
他心下了然，定是白日里夸赞李昭仪的那句话，让她闹起脾气不肯前来。
翌日，紫兰殿的当值太监前来禀报，说云婕妤整日未曾召太医问诊，也未在榻上休养，倒是在庭院里荡了整日的秋千。
慕无宸闻报，心道她这场“病”想必已经好了，便再次传旨，命她前来侍寝。
不料太监带回的仍是昨日的说辞。
慕无宸接连被拒，面上终于挂不住了。
先前因她只顾娘家之事积下的不满还未消，此刻见她竟还敢这般耍小性子，顿时有点烦了。
他漠然摆手：“既然她执意不来，往后都不必再召了。”
这一别，便是整整一个月。
这一月来，慕无宸偶尔会瞥见桌上那方她常用的松烟墨，却也只是淡淡移开视线。
既然她执意要这般倔着，那便由着她去。
横竖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自以为能拿捏君心的聪明人。
这日午后，慕无宸见豆蔻匆匆而来，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唇角不由微勾。
他心道，她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知道派人来递台阶了。
可待豆蔻支支吾吾地说出下一句话时，就让他嘴角微微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