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司衙门的深处,有一间特殊的讯问室。四壁皆以软毡包覆,以防撞墙自戕;桌椅固定于地,棱角打磨圆润;灯火经过精心设计,光线稳定而不过分刺眼,却能无死角地照亮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被讯问者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这里,便是贾瑄与菊池进行无声交锋的主战场。
菊池,或者说玄云道长,被特制的铁链禁锢在椅子上,链条长度经过精确计算,既能保证其基本活动,又绝无可能做出大幅度的攻击或自残动作。数日的囚禁与审讯,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狼狈的痕迹。他依旧穿着那身略显破旧却洁净的道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道冠之中,只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窝深陷,使得那双原本仙风道骨的眼睛,此刻更像两口幽深的古井,波澜不惊,映不出丝毫情绪。
贾瑄没有坐在他对面,而是踱步到墙边,看似随意地审视着壁上悬挂的大周疆域图,特别是东南沿海与京畿地区,被用不同颜色的细线做了密集的标记。
“道长,”贾瑄开口,声音平静,如同老友闲聊,“这几日歇息得可好?诏狱条件简陋,比不得你的丹房清净,还望海涵。”
菊池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入定的老僧,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
贾瑄不以为意,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说起来,本官对丹道一途,也略有涉猎。听闻道长炼丹,尤善用‘金石之药’,如丹砂、雄黄之类,药性猛烈,若能驾驭,确有奇效,然若火候稍差,或配伍不当,便是穿肠毒药。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想必道长是深谙其妙的。”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菊池那双放在膝盖、被铁链锁住的手上。那双手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洁,但仔细观察,能看到指腹和虎口处有长期磨砺留下的薄茧,绝非寻常道士抚琴弄箫所致。
“就如同道长此刻的处境。”贾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沉默,或许能暂时保全些什么,如同以猛火封炉,看似稳固。但炉内药性却在不断冲突、变化,若得不到疏导,终有炸炉之危。届时,非但炉毁,连炼丹之人,亦难免池鱼之殃。”
菊池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未能逃过贾瑄锐利的眼睛。
“黑风岛的‘混海蛟’,最近闹得很凶。”贾瑄话题陡然一转,仿佛只是随口提及一则新闻,“台州卫被破,守将殉国,沿海百姓流离失所。说起来,这‘混海蛟’早年不过是个疍家渔户,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才落草为寇,何以短短数年,便能聚集数千亡命,战舰百艘,甚至能攻破朝廷卫所?这其中的军械、粮饷、情报,乃至训练,恐怕非一介海匪所能为吧?”
他走到菊池面前,隔着那张固定的桌子,微微俯身,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感:“道长精通奇门遁甲,善于借力打力。不知可否为本官解惑,是何方‘神力’,在背后支撑着这混海蛟,让他恰好在此时,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莫非,这也是‘惊蛰’计划中的一环?以东南烽烟,转移朝廷视线,为京中的某些人,争取时间,或是……掩盖某些更重要的行动?”
菊池依旧沉默,但贾瑄敏锐地注意到,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了一下。这是人在紧张或思考时,极难完全控制的下意识动作。
“四海船行,”贾瑄吐出这四个字,清晰地看到菊池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这个名字,道长想必不陌生。谁能想到,一个看似正经的航运商号,竟是沟通海盗、走私违禁、输送利益的枢纽呢?我们从黄皇商那里,得到了不少有趣的账目,虽然做得隐秘,但流水太大,终究会留下痕迹。道长认为,若是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最终会钓到怎样的大鱼?”
这一次,菊池没有给出任何肢体反应,但他原本平稳的呼吸,似乎略微急促了一分。
贾瑄直起身,不再紧逼。他知道,对于菊池这样的对手,狂轰滥炸式的刑讯或许能摧毁他的肉体,却绝难撬开他的嘴。真正的突破,在于这种持续不断的、精准的心理施压,在于一点点剥开他坚硬外壳,找到那细微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心理缝隙。
“道长可以继续沉默。”贾瑄最后说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但时间,并不站在你这边。每多沉默一日,‘惊蛰’便离失败更近一步,你所要守护的,或者你所效忠的,也就更危险一分。本官有的是耐心,陪你慢慢耗。”
说完,贾瑄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讯问室。厚重的门扉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将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重新还给端坐不动的菊池。
门外,贾瑄对负责看守的心腹低声吩咐:“记录下他今日所有的细微反应,尤其是提到‘混海蛟’、‘四海船行’时的任何变化。另外,加大对他过往经历的排查力度,我要知道他在成为‘玄云道长’之前的一切,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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