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日军驻山西第一军司令部。
这里的空气与晋西北山野间的凛冽截然不同。沉重的、带着发霉木头和消毒水气味的气息,凝固在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里。墙壁厚实,窗户窄小,将初春本就吝啬的阳光挡在外面,只留下内部一片阴森森的肃杀。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几不可闻的声响,如同暗处爬行的毒蛇。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股更浓的雪茄烟味混杂着高级将官呢子军服特有的羊毛和皮革气味扑面而来。长条会议桌旁,将星云集,但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主位上,司令官筱冢义男中将面沉似水,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单调的“笃笃”声,敲得人心头发慌。
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晋西北地区军事地图,其中一个点——苍云岭,被用醒目的红笔狠狠圈了起来,旁边标注着“坂田联队指挥部玉碎”。
“……综上所述,苍云岭一役,我军失利,坂田信哲大佐及指挥部主要军官尽数殉国,实乃开战以来,晋西北战场之重大挫折!”一个参谋官站在地图前,声音干涩地做着战况汇报,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八嘎!”筱冢义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盖跳了起来,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不是失利!是耻辱!堂堂帝国精锐联队,竟然被支那军,尤其是被阎锡山那支保存实力的晋绥军,一炮端掉了指挥部!简直是帝国陆军的奇耻大辱!”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将佐,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或低头,或盯着面前的桌面。
“楚云飞……”筱冢义男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像是咀嚼着一块碎玻璃,“358团……以前的情报显示,这不过是一支装备尚可,但战斗意志薄弱,惯于保存实力的部队!什么时候,他们有了如此精准的炮击技术?!谁能告诉我?!”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关于楚云飞和358团的情报,确实滞后且片面。在日军以往的评估中,这支队伍威胁等级并不高。
“司令官阁下。”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难堪的寂静。
众人循声望去,坐在会议桌末尾的一位大佐军官缓缓站起身。他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而深邃,不像大多数日军军官那样充满戾气,反而更像一位学者。他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军服,领口的风纪扣严实地扣着,整个人透着一股与这血腥战场格格不入的整洁与克制。
此人便是新任联队长,接替坂田信哲的藤原信大佐。
“藤原君,你有什么看法?”筱冢义男的目光投向了他,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藤原信出身贵族,毕业于帝国陆军大学,以谋略和情报分析见长,并非一味崇尚武力的莽夫,是他特意调来应对晋西北复杂局面的。
藤原信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嗨依。司令官阁下,诸位同僚。我认为,我们之前对楚云飞及其358团的判断,可能存在严重偏差。”
他走到地图前,拿起指示棒,指向苍云岭区域:“此次炮击,绝非偶然。根据幸存士兵的描述,对方是在没有试射的情况下,首发即命中我方指挥部核心区域。这需要极其精确的地形测算、弹道计算和射击诸元装定能力。”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众人:“楚云飞,黄埔军校第五期毕业,并非纯粹的草莽军人。我们有理由怀疑,他此前一直在隐藏实力,或者,近期得到了某种……我们未知的技术支持或人员补充。”
“其次,”藤原信的指示棒移向358团的防区,“根据情报,就在苍云岭战斗前后,358团内部发生了剧烈变动。原一营营长钱伯钧,被楚云飞以通敌罪名迅速处决。此举干净利落,不仅清除了内部隐患,更极大地树立了楚云飞个人的权威。”
他放下指示棒,双手背在身后,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洞察力:“综合来看,这个楚云飞,绝非等闲之辈。他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且具备相当的军事素养和掌控力。他清除内部异己,整顿军纪,其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自保。”
“你的意思是?”筱冢义男眯起了眼睛。
“我认为,”藤原信缓缓道,“楚云飞所图甚大。他很可能想将358团打造成一支真正的劲旅,成为晋西北地区一颗难以拔除的钉子,甚至……成为影响整个山西战局的关键变量。”
这话让在座的不少军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颗钉子?关键变量?这评价未免太高了!
“藤原大佐,你是否过于危言耸听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旅团长不满地哼道,“不过是一次侥幸的炮击和一个内部清洗而已!支那人最喜欢内斗,或许只是楚云飞排除异己的借口!只要我们大军压境,碾碎358团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藤原信没有动怒,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依旧平和:“黑岛旅团长,轻敌往往是失败之母。楚云飞能精准地清除掉我们暗中扶持的钱伯钧,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情报能力和决断力。如果我们继续以看待普通支那军队的眼光看待他,恐怕……会付出比坂田联队更惨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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