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奖令带来的那点虚浮的热闹气儿,还没在358团驻地捂热乎,另一股风就紧跟着吹了过来。这回不是电报,是实打实的人。
来的是第二战区长官部的一位高参,姓胡,名文谦,人如其名,看着文质彬彬,一身将官呢子军服熨帖得不见一丝褶皱,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打量。他是阎锡山的亲信,代表着山西王的态度。
楚云飞亲自到驻地门口迎接,该有的礼数一丝不苟。两人把臂言欢,笑容满面地走进团部,仿佛真是许久未见的挚友重逢。团部里早已备下了不算丰盛、但在战时已属难得的酒菜,甚至还有一小坛据说是从平遥弄来的老陈醋,算是极尽地主之谊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看似热烈融洽。胡文谦端着酒杯,话里话外开始绕着圈子:
“云鹏兄(楚云飞字),如今你可是委员长亲口嘉奖、擢升的党国栋梁了!少年得志,前途无量啊!”他笑眯眯地,镜片后的目光却像探针,“此番杨家洼大捷,可是打出了咱们晋绥军的威风!阎长官闻讯,亦是欣慰不已,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当面向云鹏兄转达他的祝贺之意!”
“胡参座过誉了,阎长官抬爱了。”楚云飞举杯相应,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谦逊与感激,“云飞身为军人,守土抗敌,分内之事。全赖将士用命,上峰指挥有方,些许微功,不足挂齿,实在当不起阎长官如此厚誉。”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把功劳往士兵和“上峰”(既可以是重庆,也可以是阎锡山)身上推,自己则隐在后方。
“诶,云鹏兄过谦了。”胡文谦摆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不瞒你说,如今这晋西北的局势,复杂得很呐。日本人虎视眈眈,八路军……呵呵,也在四处活动。阎长官坐镇克难坡,心系前方将士,尤其对云鹏兄你这样的干才,更是寄予厚望啊!”
他顿了顿,观察着楚云飞的脸色,继续道:“长官的意思呢,是希望各部都能精诚团结,紧密围绕在战区长官部的周围,一致对外。有些时候,有些力量,用得好是助力,用得不好嘛……难免会惹来非议,甚至影响到抗战大局,云鹏兄是聪明人,想必明白其中的利害。”
这话就说得相当露骨了,几乎是在明示楚云飞要明确站队,和八路军划清界限。
楚云飞脸上笑容不变,拿起桌上的醋壶,给胡文谦碟子里添了点醋,动作从容不迫。“参座所言极是。精诚团结,一致对外,确是当前第一要务。我358团身处抗敌前沿,深知肩头责任重大,一切行动,自当以战区长官部号令为准绳,绝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行差踏错,辜负阎长官信任。”
他避重就轻,只提服从“战区长官部”号令,绝口不提如何对待八路军,也没接“划清界限”的话茬。
胡文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脸上笑容依旧:“有云鹏兄这句话,阎长官也就放心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我听说,此番作战,贵部与八路军李云龙部,似乎颇有……默契?”
他终于图穷匕见,问到了最核心的问题。
指挥所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操练声。方立功坐在下首,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紧。
楚云飞放下筷子,拿起旁边温着的毛巾擦了擦手,动作慢条斯理。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胡文谦那看似随意、实则锐利的审视。
“胡参座消息灵通。”楚云飞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当日日军来势汹汹,分兵数路。我部于杨家洼正面阻击敌军主力,压力巨大。八路军李云龙部,恰于此时,主动向日军侧后发起攻击,牵制了大量敌军,缓解了我部正面压力。说起来,此番能击退日军,李云龙部确实功不可没。”
他不仅承认了,还把八路军的行动定性为“主动”、“功不可没”,语气坦然,没有丝毫避讳。
胡文谦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
楚云飞却像是没看见,继续道:“至于参座所说的‘默契’……呵呵,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日军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但凡是有利于打击日寇的行动,于我而言,便是友非敌。我想,这一点,阎长官和胡参座,应该也能理解吧?毕竟,一切为了抗战嘛。”
他巧妙地把“默契”偷换概念为“有利于打击日寇的行动”,并抬出了“一切为了抗战”这面大旗,让胡文谦一时语塞,难以反驳。难道你能否认打鬼子不对?
胡文谦干笑两声,端起酒杯掩饰了一下尴尬:“云鹏兄胸怀大局,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一切自然是以抗战为重。”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只是……云鹏兄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已是党国将军,一言一行,关注者众。有些场面上的事情,还是需要注意些分寸,免得被小人拿了话柄,于云鹏兄前程有碍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