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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沉重、肃杀的低音,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餐厅里激起一片无形的波澜。

这并非汤姆以往任何一次演奏的开场。没有《匈牙利狂想曲》的华丽,也没有《致爱丽丝》的温柔。

这一声琴音,充满了挣扎与压抑,像是一个被困在无尽黑暗中的灵魂,发出的第一声不甘的怒吼。

那些原本准备看笑话的新客人,脸上的讥笑僵住了。他们不是音乐白痴,能坐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艺术鉴赏力。

仅此一音,他们便听出了其中蕴含的、与其滑稽外表完全不符的沉重分量。

紧接着,杰瑞动了。

它的身影在高音区的黑白琴键上化作一道棕色的闪电。一连串急促、破碎、却又带着奇异韧性的音符,从它的爪下流淌而出。

那声音像是暴风雨中拼命振翅的雨燕,像是绝境中闪烁的微弱星火,渺小,却顽强得令人心惊。

汤姆的左爪在低音区稳稳地构建着沉郁的和弦,如同无法摆脱的命运,一步步将人拖向深渊。而它的右爪,则与高音区的杰瑞遥相呼应,奏出一段段激烈、充满抗争的旋律。

猫与鼠,追逐了一辈子的宿敌,此刻在八十八个琴键上,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共演。

低音是泥沼,是枷锁,是令人窒息的绝望。

高音是刀锋,是呐喊,是划破黑暗的第一缕光。

两种截然不同的旋律,没有融合,而是在激烈地碰撞、交锋、缠斗。

它们互相撕扯,又互相依存,完美地演绎出了一场灵魂深处的搏斗——关于沉沦与奋起,关于放弃与坚持。

阿库娅站在墙边,那音乐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刺进她的耳膜,扎进她那颗早已麻木的心。

开头的低音,让她想起了那个孩子在她怀中逐渐冰冷的体温,想起了自己无能为力的绝望。

那是一种能将神明也溺毙的悲伤。她下意识地想捂住耳朵,想逃离这让她痛苦的声音。

可杰瑞奏出的那些高音,却像一只不肯罢休的手,强行掰开她的防御,将另一幅幅画面塞进她的脑海。

她想起了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哈皮,在她的神力下重新长出皮肤;

想起了那些断手断脚的伤员,在她的治疗下得以保全性命;

想起了那些被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普通人,与家人抱头痛哭的场景。

她救了很多人。

她没能救一个孩子。

这两件事,在她的脑子里,在汤姆与杰瑞的琴声里,疯狂地冲撞着。

琴声愈发激昂。汤姆的爪子几乎要将琴键砸碎,奏出的旋律如同狂风暴雨,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

杰瑞的速度也达到了极致,那些高音符串联在一起,不再是微弱的星火,而是汇成了一道璀璨的银河,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贯穿了整片风暴。

抗争,在攀升。

希望,在凝聚。

那音乐在质问她。

阿库娅,你是什么?

是一个因为一次失败就蜷缩起来的懦夫?还是那个吵吵闹闹、麻烦不断,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用神力创造奇迹的笨蛋女神?

那个在破旧公寓里,为了抢一包薯片能和猫鼠大战三百回合的阿库娅。

那个在宴会上,能用最蹩脚的戏法逗得所有人开怀大笑的阿库娅。

那个会为了信徒的祈祷而真心高兴,会为了朋友的安危而耗尽神力的阿库娅。

那个阿库娅,去哪了?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滑落,砸在手背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泪水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颊。但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绝望的啜泣。

她死死咬住嘴唇,身体因为压抑的抽动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她不是在为那个死去的孩子哭。

她是在为那个迷失在悲伤里,差点死掉的自己哭。

沃斯靠在墙边,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听着音乐。

他知道,这把猛药下对了。对付阿库娅这种单细胞生物,温柔的安慰只会让她陷得更深。

唯有用更激烈的情绪,更直接的冲击,才能将她从牛角尖里硬拽出来。

餐厅里,早已是鸦雀无声。

那个之前叫嚣着要退会员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张着嘴,手里握着的银质餐刀掉在了昂贵的地毯上,却浑然不觉。

他对面的女伴,用手帕捂着嘴,眼圈泛红。

那个年轻的华尔街精英,身体前倾,双手交握,紧紧盯着那两个在钢琴上跳跃的小小身影,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狂热。

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和逻辑,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猫和老鼠弹钢琴?

是的。

而且弹得比他听过的任何一场音乐会都要好。

所有人都被卷入了这场由琴声构建的风暴之中。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在深渊边缘苦苦挣扎的灵魂,看到了他不屈的意志,看到了他在血与泪中重新站起的决心。

这首曲子,触动了在场每一个“成功人士”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记忆——那些创业初期的艰难,那些被人嘲笑的过往,那些几近绝望却又咬牙挺过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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