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夫传递的消息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沈月凝心湖漾开圈圈涟漪,旋即又被更深的沉寂吞没。她将那寥寥数字反复咀嚼,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李已动”——李文士带着账册副本,终于迈出了那一步。这意味着王通判及其背后势力的覆灭或许就在眼前,但也意味着风险骤增,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账册匿”——东西藏起来了,是暂时安全,却也成了各方争夺、引火烧身的焦点。
“北戎探,欲见王”——阿史那云果然不甘寂寞,她和她背后的北戎势力,像嗅到血腥味的秃鹫,盘旋而至,意图在这江南乱局中分一杯羹,目标直指萧绝。
“慎之”——顾大夫最后的警告,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她被困在这听雪堂,消息闭塞,行动受限,如同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空有俯瞰全局的视野,却无振翅之力。萧绝将她囚于此,是掌控,也是隔绝。
她必须打破这种隔绝。
机会在她被“请”来瞻园的第三日午后降临。
一名侍女前来通报:“姑娘,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该来的,总会来。沈月凝心中并无意外,反而有种靴子落地的平静。她仔细整理了一下素净的衣裙,确保发髻一丝不苟,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这才跟着侍女出了听雪堂。
再次来到那临水的水榭,萧绝依旧站在窗边,只是今日他面前摆着一张紫檀木棋枰,上面黑白子错落,似乎是一局残棋。他并未回头,只淡淡道:“会下棋吗?”
沈月凝脚步微顿,敛衽行礼:“略知一二,不敢在王爷面前卖弄。”
“过来。”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沈月凝走上前,在棋枰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来。目光扫过棋局,黑白两条大龙纠缠绞杀,形势焦灼,白棋似乎稍占上风,但黑棋隐有反扑之势,暗藏杀机。
【以此局相询,他想试探什么?】
萧绝执起一枚黑子,并未落下,抬眸看她,目光深邃:“说说看,此局如何?”
沈月凝知道,这绝非简单的考校棋艺。她凝神细看棋局,心思电转。这棋局,像极了如今金陵乃至朝堂的形势——萧绝(或许代表朝廷或他自己)是白棋,看似占据主动,但地方势力、贪腐集团(黑棋)盘根错节,反噬之力不容小觑。
她不能说得太透,显得过于精明,引他忌惮;也不能说得太浅,显得毫无价值。
沉吟片刻,她伸手指向棋枰一角,那里有几枚看似无关紧要的黑子,却隐隐牵制着白棋的一条小龙:“民女愚见,白棋虽势大,然此处若被黑棋抓住机会,恐有断尾之虞。且……黑棋看似散乱,实则东南角与西北边遥相呼应,若连成一气,则白棋中腹危矣。”
她点出了黑棋(对手)的潜在威胁和联动可能,暗示了局面的复杂性和潜在的危机,却没有直接给出破解之法。
萧绝眸光微动,落在她所指之处,随即又看向她,唇角似有若无地一勾:“眼光倒是不差。看来这江南数月,你并非全然虚度。”
他随手将指间黑子落入她方才所指的、可能造成“断尾”的位置,果然,棋局瞬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她竟能看出此局关窍?是巧合,还是……林叙白连这些都教了她?】
沈月凝垂眸:“王爷谬赞,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旁观者?”萧绝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暖意,“沈月凝,你何时真正做过旁观者?”
他不再看她,目光重新投向棋局,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她听:“漕运梗阻,盐引混乱,账目不清……这江南的盘子,烂得超乎想象。有些人,胃口太大,手伸得太长。”
沈月凝心中凛然。他果然在为漕运和盐税之事烦心,而且遇到的阻力不小。她屏住呼吸,仔细捕捉着他的心声,希望能得到更多信息。
【……王崇焕不过是个马前卒,背后的人藏得倒深。北戎此时插一脚,是想浑水摸鱼,还是……与那背后之人有所勾结?】
【那本账册……究竟在谁手里?李文士?他倒是有几分风骨,只是不知能否活着将东西递到本王面前。】
王崇焕是马前卒!背后还有人!北戎可能与之勾结!他在等李文士的账册!
这些信息与顾大夫传来的消息相互印证,让沈月凝对局势有了更清晰的判断。
她必须趁此机会,为自己争取一点什么,或者,至少埋下一颗种子。
“民女虽身处内宅,亦曾听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漕运乃国脉,盐税系民生。”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王爷雷霆手段,自能涤荡污浊。只是……猛药治疴,亦需防范药性太烈,伤及根本。或许……寻其症结,断其枢纽,方能事半功倍。”
她这是在隐晦地建议他,不要只盯着王通判这些小角色,要找到背后的“症结”和“枢纽”(即幕后黑手),同时提醒他动作过于激烈可能会引起反弹,造成不必要的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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