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生念完,已是额头见汗,他看向陈禄生的眼神充满了惊涛骇浪。这哪里是信?这是一道足以掀翻南洋格局、搅动神州风云的惊雷!
陈禄生沉默了。他缓缓坐回太师椅,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酸枝木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密室内只剩下这单调的敲击声和林阿水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陈禄生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深沉的算计。他看向林阿水,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林阿水是吧?你家殿下…真是…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
“是的,我家殿下答应的事情,绝对不会食言的” 林阿水斩钉截铁。”
“授田之事,如何确保?” 陈禄生追问核心。
“我家殿下言出如山!新夏已有法度!‘以垦代授’!十年垦不出三成地,养不出牛羊,地就收回!登岸即签契约,按指模为证!新夏有‘大夏卫’,指挥使赵铁鹰大人,专司护田护民,执法如山!” 林阿水将洪天佑和赵铁鹰的威严描述得栩栩如生。
陈禄生微微颔首,又抛出一个尖锐问题:“海路凶险,九死一生!就算我信你,那些苦哈哈,如何信?路上死了,算谁的?”
“诏令写得明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自备四十日粮水!老弱需壮年照拂!洪公仁至义尽,只保登岸之人!这比被‘猪仔头’骗去秘鲁挖鸟粪,十死无生,已是云泥之别!” 林阿水眼中闪过刻骨的恨意,“禄爷!南洋的兄弟,在红毛鬼的矿上、园子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一天干十二个时辰,吃的是猪食,病了就被丢进乱葬岗!死了连裹尸的草席都没有!现在,有一条活路!一条能当人、能当有田有地有草场的主人的活路!他们…他们能不拼命吗?!”
林阿水的质问,带着血泪,直刺陈禄生的内心。他经营苦力贸易,太清楚华工在南洋地狱般的处境。这“天府令牌”,确实是一条前所未有的生路!一条…能让他陈禄生,从“猪仔头”摇身一变成为“万家生佛”的路!
他眼中精光闪烁,开始计算利益:“你家殿下欲成大事,需人如渴。我义安会馆,别的不多,就是人多!闽粤流民,南洋苦力,只要我陈禄生一句话,聚拢千人万人,易如反掌!” 他话锋一转,“然则,组织船队,打通关节,上下打点,安抚人心…哪一样不是泼天的花费?风险,更是我义安会馆一肩担了!估…你们…总得给陈某人,留点养家糊口的嚼谷吧?”
林阿水早有准备,洪天佑对此有明确指示:“殿下承诺:凡经禄爷之手,安全抵达新夏港之移民,每人,禄爷可抽船资两成!作为辛苦酬劳!此外,” 林阿水加重语气,“新夏立国,百废待兴!未来所有与新夏之贸易——羊毛、皮货、矿产乃至粮食——禄爷之‘义兴公司’(陈禄生明面上的商行),享优先专营之权!殿下亲笔,可写入契约!”
“两成船资…优先专营权…” 陈禄生心中飞快盘算。船资是现钱,专营权则是未来下金蛋的母鸡!这条件,丰厚得让他心跳加速!尤其那“优先专营权”,意味着他可能垄断一条全新的、潜力无限的贸易线!这比他在南洋打生打死、看洋人脸色做苦力贸易,强了何止百倍!
“好!” 陈禄生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叮当作响,“你家殿下快人快语!我陈禄生,也不是扭捏之人!这笔买卖,我义安会馆接了!”
他站起身,走到关公像前,点燃三炷香。烟雾缭绕中,他神色肃穆:“关二爷在上!今日我陈禄生与澳洲新夏盟誓:同心协力,共襄义举!引我华人同胞,赴新夏乐土!若有二心,人神共戮!” 他割破手指,将血滴入一碗酒中。
林阿水也毫不犹豫,割指滴血!两人在关公像前,共饮血酒!
仪式毕,陈禄生立刻恢复枭雄本色,雷厉风行:
“白纸扇!立刻召集各堂口‘草鞋’(小头目),放出风去:南洋婆罗洲发现新金矿,需大量健壮劳力!工钱丰厚,契约宽松!暗中筛选可靠、有家累、肯吃苦的!”
“阿忠!你亲自带一队精干兄弟,去苏门答腊占碑的老矿区,那里华工最苦,怨气最大!把‘新金矿’的消息和…‘田百五,场五百’的风,悄悄放出去!记住,只传心,不留痕!”
“林兄弟,” 陈禄生转向林阿水,“你暂时留在此处,深居简出!我会安排可靠船只,分批将人先运往廖内群岛中转站集结!待时机成熟,再换大船,直发澳洲!至于你…” 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待第一批船出发,我会安排你混在其中,返回新夏,向你家殿下报信!告诉他,我陈禄生,开始‘播种’了!”
林阿水看着陈禄生眼中那熟悉的、属于“猪仔头”的冷酷与精明,此刻却指向了一个光明的目标,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这艘名为“希望”的巨轮,已在狮城的暗影中,悄然升起了第一面风帆。而代价,或许早已在洪公的算计之中,亦或是这大时代下,不可避免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