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峒峒，如同一块被投入炼狱熔炉的巨大铁砧，在黎明前的至暗时刻，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重压与灼烧。
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草木清香与河水潮气，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火药味、钢铁的冰冷以及一种濒临极限的、令人窒息的沉寂。
指挥部内，煤油灯的光芒将林凡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挂满军事地图的竹墙上，随着灯火的摇曳而微微晃动，仿佛随时可能被窗外无形的压力碾碎。
他刚刚签发完最后一道备战命令，笔尖划过粗糙纸张发出的沙沙声，是此刻屋内唯一的声响。
陈剑悄无声息地走近，将一份刚译出的电文放在桌案上，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支队长，宋文渊急电。”
林凡没有立刻去看，目光依旧凝在地图上那片代表萨尔温江的蓝色曲线以及两岸密集的蓝色箭头标记上。
他知道内容无非是催促、询问，或是看似关切实则施压的“提醒”。
美国人需要他顶住，需要他用鲜血和生命去消耗缅甸人及其背后的英国人，为他们的大战略服务。
“念。”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却稳定。
“林队长，”
陈剑模仿着宋文渊那特有的、带着一丝虚伪慵懒的腔调，“据悉缅军东部军区主力已完成战役集结，攻势在即。
威廉姆斯先生对贵部之坚韧深具信心，然亦忧心敌军势大。
第二批四挺M2高射机枪及配套弹药已加速转运，预计三日内可抵预设地点。
盼贵部依托地利，予敌重创，则后续援助必源源不绝。
另，近日侦测到异常无线电活动于贵部西北空域，疑有第三方势力侦察机窥探，望警惕。”
林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高射机枪？三日？缅军的炮火明天就可能把黑石峒峒犁一遍！
这不过是画饼充饥，顺便提醒他别忘了谁才是“老板”。
至于第三方侦察机…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是台湾或者英国人更先进的型号，来评估打击效果的。
“回复他，”
林凡转过身，眼神在灯光下锐利如鹰隼，“‘援已知悉，感激不尽。
黑石峒峒众志成城，必让缅军头破血流。
然敌军炮火优势巨大，亟需反炮兵雷达及更多远程压制火力以缩小差距，盼速决。’
另外，关于侦察机，告诉他我们缺乏有效防空手段，望其提供更多即时空中预警。”
他再次熟练地加码，将压力反弹回去。
既然要当棋子，就得让执棋者付出相应的代价。
陈剑迅速记录完毕，却没有立刻离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支队长，还有一事…韩参谋长和王厂长在外面，想请示…关于百姓和重伤员转移安置的问题。”
林凡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这是个沉重却无法回避的问题。
黑石峒峒不仅是军营，还有数千依附于此的百姓和大量无法随军行动的重伤员。
“让他们进来。”
韩德胜和王铁锤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与焦虑。
“支队长，”
韩德胜率先开口，语气沉重，“根据您的命令，所有非战斗人员转移通道已检查完毕，但…时间太紧了。
老人、孩子、伤员，行动缓慢，即便现在开始疏散，也很难在敌军合围前全部进入深山密林。
而且，山里缺医少药，粮食储备也不足…”
王铁锤补充道：“兵工厂和主要仓库的伪装加固完成了，但…支队长，万一，我是说万一阵地被突破，那些设备、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
林凡抬手，制止了他们继续说下去。他走到窗前，望着下方黑暗中依稀可见的、依山而建的简陋民居和医疗所的方向。
那里有信任他、追随他的人们。
“老韩，”他的声音异常平静，“转移计划不变，立即执行。
能走多少走多少，优先转移孩童和重伤员。
组织所有能拿枪的民兵，由你亲自带队护送，进入二号备用隐蔽点。
粮食和药品，带走一半，剩下的分给留下的人。”
韩德胜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重重点头：“是！我这就去办！”
“铁锤，”林凡看向兵工厂负责人，“你的任务不是转移，是坚守。
兵工厂是根基，不能轻易放弃。
把所有核心设备、图纸、关键原料，转移到一号地下掩体，做好最后爆破的准备。
人在，厂子在！人不在…”他顿了顿，“也不能留给敌人。”
王铁锤眼圈一红，猛地挺直腰板：
“支队长放心！俺王铁锤和兵工厂共存亡！想要老子的家伙事儿，除非从俺尸体上踏过去！”
“不是要你死守，”林凡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尽可能保存。
真到了那一刻，我要你带着技术骨干，从密道撤往后方。人才，比机器更重要。”
王铁锤愣住了，随即用力点头，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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