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男爵的态度,如同金湾上空终年不散的煤烟,带着一种浸入骨子里的傲慢与疏离。他并未依照对等外交的礼仪邀请使团前往总督府,而是直接将他们带到了码头附近一栋以巨石垒砌、风格粗犷的营房式建筑内。房间空旷,除了一张长条木桌和几把硬木椅,再无他物,与其说是会客厅,不如说是临时的审讯室。
“坐。”霍恩男爵自己率先在主位坐下,双腿随意地搭在桌沿,白色军裤笔挺的线条与他此刻略显粗鲁的姿势形成鲜明对比。他并未示意侍从奉茶,只是用那双碧蓝的眼睛,如同打量货物般扫视着李璟等人。“睿国?我似乎在一些古老的航海日志里见过这个名字。据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些……富庶但封闭的王国?”
李璟面不改色,从容落座,将代表帝国身份的节杖轻轻置于桌边,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男爵阁下,我睿国立国数百载,物阜民丰,文明昌盛,并非闭塞之邦。近年来,海政渐开,愿与海外诸国互通有无。此次奉我皇陛下之命前来,正是欲与贵国建立正式外交关系,探讨商贸往来之可能。”
“商贸?”霍恩男爵嗤笑一声,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在这空旷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你们能拿出什么?丝绸?瓷器?茶叶?这些东西,我们确实需要,但并非不可替代。而我们烈日帝国能提供给你们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隐约可见的铁舰轮廓,意思不言而喻,“……是力量,是秩序,是通往强盛之路的钥匙。只是,这钥匙,价格不菲。”
他话语中的轻蔑与赤裸裸的利益至上原则,让随行的几名年轻书记官面露愤慨,却被李璟用眼神制止。
沈明轩坐在李璟下首,并未被对方的傲慢激怒,反而更加冷静。他仔细观察着霍恩男爵的神态、语气,以及旁边那些烈日帝国军官的表情。这种傲慢并非单纯的个人性格,更像是一种基于绝对实力差距的、自上而下的集体心态。他们视睿国为未开化的、有待“开发”的落后市场,而非平等的交往对象。
“男爵阁下,”沈明轩适时开口,语气不卑不亢,“力量与秩序,固然令人向往。然则,真正的强盛,源于相互尊重与互利共赢。我睿国地大物博,除传统物产外,亦不乏珍稀矿产、独特物产,更有广阔的市舶之利。若贵国仅以刀兵为秤,以力压人,只怕所能得到的,远不及以诚相待、公平交易来得丰厚。况且,据我等沿途所见,这浩瀚大洋,似乎也并非只有烈日帝国一家势力。”
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暗示了“织梦之梭”或其他潜在对手的存在。
霍恩男爵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一下,他深深看了沈明轩一眼,似乎对这个年轻的东方人敏锐的观察力有些意外,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大洋之上,自然有不服王化的宵小。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诡计都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至于公平交易……”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却毫无温度,“那需要建立在对等的实力之上。否则,就是施舍。”
会谈陷入了僵局。霍恩男爵根本无意进行对等的外交磋商,他更像是在评估这支意外到来的东方使团,能从他这里“换取”多少东西,或者,能榨出多少价值。
最终,这场所谓的“接见”在不愉快的气氛中草草结束。霍恩男爵以“需要请示总督”为由,并未给出任何实质性答复,只允许使团在划定的码头区域有限活动,并派了一队士兵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离开那间压抑的营房,回到“破浪号”上,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蛮夷之辈,不通礼数,狂妄至极!”一位年长的随行文官忍不住愤愤道。
李璟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其态度虽劣,却也在我等预料之中。弱国无外交,自古皆然。如今之势,我等的确处于下风。与其争一时意气,不如利用这有限的活动范围,多看,多听,多记。”
接下来的几日,使团便在划定的码头区“活动”。这无疑是一种变相的软禁,但也提供了一个近距离观察烈日帝国的窗口。
墨衡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耗在了甲板上,利用他带来的各种简陋仪器,以及他那双堪比精密尺规的眼睛,贪婪地记录着一切。他观测铁甲舰的船体结构、蒸汽明轮的工作方式、码头上那些蒸汽吊臂的传动机制。他甚至通过贿赂(使用随身携带的、品质极佳的东方丝绸)一名底层士官,获得了几块废弃的金属边角料和一小撮燃烧过的、质地特殊的煤渣。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墨衡在自己的舱室内,对着那些“垃圾”如获至宝,在油灯下反复研究,“这合金的锻造工艺,这蒸汽机的密封和传动效率,还有这煤炭的燃烧值……远超我们的水平。尤其是这金属,看这断口,看这韧性……我们刚刚突破的‘睿钢’,恐怕只相当于他们淘汰的次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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