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的温暖与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立政殿内烛火的柔光、李世民与长孙皇后温和的笑意、皇子公主们好奇的追问、还有李丽质那欲语还休的盈盈眼波……所有这些,都随着林昊踏出立政殿的门槛,被隔绝在了身后。引路的内侍提着灯笼,沉默地走在前面,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宫道石板上摇曳,映出两人拉得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夜风寒冽,吹在脸上,瞬间驱散了殿内火炕带来的最后一丝暖意,也让林昊有些微醺的头脑彻底清醒过来。他抬头望去,夜空如墨,唯有几颗寒星疏疏落落地闪烁着,俯瞰着这片沉睡中的千年帝阙。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孤独感,如同这冬夜的寒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包裹全身。
回到清晖园,值守的宦官无声地行礼,为他推开殿门。殿内,火炕依然散发着余温,驱散了寒意,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冷清。这里陈设雅致,用品精良,侍从恭谨,一切用度皆按极高的规格供给,甚至远超许多得宠的妃嫔或皇子。然而,林昊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座看似备受恩宠、环境清幽的园子,本质上,是一座无比华丽、也无比坚固的牢笼。
李世民对他,不可谓不厚待。尊他为先生,允他教导皇子皇女,对他献上的各种知识、图纸视若珍宝,全力支持研究推广,甚至在今夜的家宴上,也给予了他如同家人般的温暖与尊重。这份“殊荣”,放眼整个大唐,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
但林昊更清楚,在这份厚待与尊崇之下,隐藏的是帝王最深沉的算计和最根本的戒心。
“他是个好皇帝,雄才大略,心思缜密。”林昊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在夜色里模糊的假山轮廓,心中默然思忖,“也正因为他是个好皇帝,他才必须这么做。”
自己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无法解释的变数。一个来历不明,穿着奇异,短发,言谈举止、知识体系都与当世格格不入的人,偏偏掌握着足以改变时代进程的知识。对于任何一个统治者而言,这首先带来的绝不是惊喜,而是极致的警惕和不安。
李世民需要他的知识,需要他脑袋里那些领先这个世界一千多年的见识。无论是高产的作物、威力惊人的火器、神奇的医术,还是那些关于制度、国家、民族的宏观理念,都对正处在上升期、野心勃勃想要开创千古盛世的大唐,有着无可替代的、致命的吸引力。这是天赐的机遇,李世民绝不可能放过。
但与此同时,李世民也必须牢牢地控制住他这个“机遇”。清晖园外围那些看似寻常,实则目光锐利、身手矫健的护卫;园内侍从们恭敬背后那若有若无的监视;自己每一次出入,哪怕只是去立政殿赴个家宴,也必有内侍“陪同”……这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林昊,他并非自由的宾客,而是被“保护”起来的、最珍贵的资产,或者说,最危险的潜在威胁。
“他怕我。”林昊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理解的笑意,“他怕我的知识流落到外界,被他的敌人,被那些世家门阀,被周边虎视眈眈的异族所得。他更怕我本身,怕我这个‘变数’会脱离他的掌控,扰乱他精心布局的棋局。将我圈禁在这清晖园,是最稳妥,也是最必然的选择。”
他能理解李世民的立场。易地而处,若他是大唐的皇帝,面对一个像自己这样突然出现、身负惊天秘密的人,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甚至可能更加极端。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帝王的宿命,也是他的责任。
“回不去了啊……”林昊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念头早已不是第一次浮现,但每一次想起,心头依旧会泛起一阵空落落的酸楚。那个车水马龙、信息爆炸、拥有便利现代生活的时代,那个有朋友、有熟悉的一切的世界,已经如同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他尝试过各种方法,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绝望的结论——穿越时空并非可控的循环,而是一次性的、无法逆转的意外。他注定要留在这里,在这个一千四百多年前的时空,度过他的余生。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缓缓收紧。
然而,就在这孤独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时候,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另一幅幅画面。
是李泰那张圆乎乎的、充满求知欲的脸庞,举着两块透镜兴奋地跑来告诉他新发现的样子;是李承乾听他讲解国家概念时,那沉稳而专注的眼神;是那些年轻的重臣子弟在课堂上,因他讲述的新奇知识而发出的惊叹和热烈讨论……
还有李世民,这位千古一帝,在听到“安史之乱”时那震怒而痛心的表情,在看到火炮图纸时那灼热而决绝的目光,在了解到后世科技时那充满向往与压力的沉默……他并非将自己仅仅视为一个工具,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他愿意倾听,愿意尝试理解,甚至愿意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自己固有的认知和既定的国策。这份对于知识和变革的渴求与魄力,本身就值得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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