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双眼睛里,你看不到喜怒哀乐,只能看到生与死、起与灭、缘起与缘尽。
“天尊,许久不见。”
平心娘娘看着走进来的钟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温和的微笑。那笑容一出,整个幽冥地府的阴郁之气仿佛都散去了三分。
“是啊,许久不见。”
钟离走到她面前,微微拱手,神态自然得就像是来老友家串门,“自封神一别,这幽冥地府的秩序,倒是愈发完善了。”
“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平心娘娘轻叹一声,“天地不全,众生皆苦。我虽化轮回,也不过是为这苦海中的众生,寻一个靠岸的码头。”
两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随后,平心娘娘目光,越过了钟离,落在了卡皮塔诺身上。
那一瞬间。
卡皮塔诺感觉自己的一切,都在这道目光下无所遁形。
那层面具,那身黑甲,甚至是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在这道目光面前,都如同透明薄纱。
她看到的,不是愚人众执行官,不是提瓦特强者。
她看到的,是一座坟墓。
一座行走的、充满了悲怆与荣耀的坟墓。
在卡皮塔诺灵魂深处,平心娘娘看到了无数个细小的光点。那是无数个痛苦却又紧紧依附在一起的灵魂。
那是卡皮塔诺的战友们,有坎瑞亚人、有纳塔人。
他们将自己寄托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他背负着灵魂前行。
“你很累。”平心娘娘开口了。
三个字击穿了卡皮塔诺的心防。自从戴上这层面具,成为“队长”,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人们敬畏他,崇拜他,依赖他,恐惧他。他是战士,是执行官,是灵魂寄托之人。
卡皮塔诺猛地僵硬了一下,藏在黑甲下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我不累。”
他声音沙哑,像是在反驳,又像是在自我催眠,“为了他们,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
平心娘娘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一点虚空。
“嗡——”
一道土黄色的光晕在卡皮塔诺面前展开,化作一面镜子。
镜子中,映照出的是卡皮塔诺灵魂深处的景象。
那些被他收进体内保存的灵魂,正在无声地嘶吼,他们的面容痛苦扭曲。
“你所谓的职责,便是将他们囚禁在你身体里,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吗?”
平心娘娘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你以为你在背负他们,其实,你是在阻碍他们。”
“他们早已死去,该去往该去的地方。你强行将他们留在人间,这对他们而言,不是荣耀,是刑罚。”
卡皮塔诺看着镜中的景象,看着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碎。
“不……不是这样的……提瓦特的地脉不接受他们!”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我是为了……为了给他们一个归宿!他们无处可去!我只能……我只能……”
“只能成为他们的容器,哪怕让自己万劫不复?”
钟离在一旁插话道,他的声音平静而理性。
“道友,我带他来此,便是为了求解。他背负一国之殇,心有大爱,却受困于法则限制。不知道友,可愿点拨一二?”
平心娘娘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却摇摇欲坠的战士。她在他身上,看到了昔日巫族的影子,那个为了大地,为了族群,宁愿战天斗地,流尽最后一滴血种族。
那种愚蠢的执着,那种令人心疼的坚强。
“唉……”
“也罢。”
平心娘娘眼中漩涡缓缓旋转。
“异乡的客人,你既有此大毅力,背负万魂跨越界海而来,这便是你的机缘。”
“你问我求安息之法。”
“那我便问你一句。”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直视着卡皮塔诺面具后的眼睛。
“若是让你放下这身荣耀,散去这身力量,甚至……舍弃你‘人’的身份,只为换取这些亡魂的一个轮回转世的机会。”
“你,可愿意?”
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六道轮回转动的嗡嗡声,从殿外遥遥传来,仿佛是命运倒计时。卡皮塔诺站在那里,面甲内光芒明灭不定。
荣耀?力量?身份?
这些东西,是他赖以生存的根本。
但当他再次看向那面镜子,看到那些痛苦的灵魂,看到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缓缓地,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露出了一张布满伤痕、苍白、却无比坚毅的脸庞。
他单膝跪地,将那张面具,轻轻放在了地上。
“若能让他们安息……”
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如同一把洗去了锈迹的钢刀。
“我,愿意!”
钟离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了微笑。
平心娘娘也笑了。
那笑容中,带着赞许,带着慈悲,更带着一种大道的认可。
“善。”
这一个字出口,整个幽冥地府,仿佛都在这一瞬间,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