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州总兵府地下审讯室的阴冷,仿佛渗进了青石砖缝里,连火把的光都显得压抑。
林牧之指尖捻着那份墨迹未干的供词,薄薄的纸张在他手中似有千斤重。
暗卫统领墨鸦垂首立在一旁,黑袍下的身躯如铁铸般纹丝不动,只有偶尔抬眼时,目光锐利得能划破空气。
“主上,三条线,十七个名姓,皆已核实。”墨鸦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波澜,却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供词上,一个个名字,一串串牵连,勾勒出一张潜藏在寒州肌理下的暗网。从仓曹小吏到边军哨长,甚至工坊一名负责记录物料出入的文簿……海外古国的触角,竟已伸得如此之深。
林牧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股混合着霉味和铁锈气的寒意直冲肺腑。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冰海。
“动。”他只吐出一个字。
墨鸦身形微动,如鬼魅般无声退下。命令已下,暗卫这把锋利的尖刀,将毫不留情地剜去腐肉。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
寒州西市,一家看似寻常的铁匠铺后院。
砰!
木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碎木飞溅。
几名正在烛火下核对密信的男子骇然起身,手已摸向桌下藏匿的兵刃。
为首一人反应极快,扬手便将油灯砸向闯入的黑影,试图制造混乱。
可灯光熄灭的刹那,迎接他们的不是黑暗,而是几道更迅捷的黑影。寒光闪过,金铁交鸣声短促而激烈,伴随着闷哼与重物倒地的声音。
不过几个呼吸,院内重归死寂。
火折亮起,墨鸦冷漠的脸出现在光晕中。他扫过地上被制伏的几人,脚尖挑起散落的信纸,上面绘制的,正是寒州新建炮台的位置草图。
“带走。”他声音不高,却让那几名被反剪双臂的细作浑身一颤,眼中尽是绝望。
同一时间,寒州府库外围。
一个黑影借着夜巡兵士换岗的间隙,如狸猫般翻过高墙,悄然潜入存放部分旧档的偏院。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一间库房前,掏出特制钥匙,正要插入锁孔。
“王书吏,深夜雅兴,来此查阅陈年旧账?”
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那黑影——王书吏猛地僵住,钥匙哐当落地。他缓缓转身,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墨鸦,以及左右两侧如铁塔般封住去路的暗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我……我……”他嘴唇哆嗦,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墨鸦上前一步,捡起那枚钥匙,在指尖把玩。月光下,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
主簿大人怕是忘了,你经手核销的那批‘损毁’弓弩,最终流向,并非废料场。
王书吏瞳孔骤缩,最后的侥幸被彻底击碎。
总兵府内,烛火通明。
林牧之站在巨大的寒州沙盘前,苏婉清静立一旁,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一份份捷报由亲兵不断送入。
城东货栈,拿下三人,起获尚未送出的水寨布防图。
南门守卒副尉,欲点燃烽火制造混乱,被当场格杀。
北巷暗娼馆,捕获古国接应头目,搜出密码本及大量金银。
每一条消息报来,林牧之的指尖便在沙盘相应的位置上轻轻一点,面色沉静,唯有眼底深处,寒意愈盛。
苏婉清放下茶杯,走到他身侧,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些蛀虫,平日里或许还是看似勤勉的官吏兵卒。
牧之,我们打造的寒川,在他们眼中,就如此不堪一击么?
林牧之转过头,看到她微蹙的眉心和攥紧的指尖。他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动作少见地柔和。
婉清,不是寒川不堪一击。是利益和贪婪,总能找到人心最脆弱的缝隙。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沙盘,声音低沉却坚定,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让这寒川,坚如铁桶,让阳光照进每一个角落,让这些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这时,墨鸦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厅堂门口,黑袍上沾染着夜露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主上,名单上十七人,十五人落网,两人拒捕伏诛。主要窝点均已拔除。
他微微停顿,抬头看向林牧之,目光锐利,但在清理西市铁匠铺时,发现一点异常。
说。林牧之眼神一凝。
据被捕者零碎交代,近几日,似乎另有一批身份不明之人,也在暗中探查这些古国暗桩。墨鸦语气带着一丝疑惑,手法老练,不像我们的人,也非官府做派。
哦?林牧之眉峰微挑,这倒有意思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狗咬狗?
苏婉清上前一步,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能否查出这批人的来历?是敌是友?
尚未可知。墨鸦摇头,他们行动极为谨慎,未留下任何明显线索。但可以肯定,他们对古国这些暗桩,同样抱有敌意。
林牧之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继续查。另外,加强各关键节点守备,尤其是造船厂和火药库。海上的风暴还未到来,家里的尘埃,必须尽快落定。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夜风涌入,吹散了室内的沉闷。东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
余孽虽清,暗流未止。传令下去,全军戒备,等待海防调令。
是!墨鸦躬身领命,身影再次融入渐褪的夜色中。
苏婉清走到林牧之身边,与他一同望向微亮的天际。
你担心,这只是开始?她轻声问。
林牧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远方,目光仿佛已穿透黎明的薄雾,看到了海平面上即将出现的桅杆。
风暴来临前,总是格外寂静。他伸出手,虚握向那一片渐亮的天光,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他的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笃,笃,笃,像是战鼓的前奏,沉稳而充满力量。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