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痕犹在石间凝,旧垒新苗共雨晴。
莫叹征途多白骨,春风已过玉门庭。
从河西返回长安的途中,虾仁绕道去了趟潼阳关。
时隔七年,这座曾浸染他初临异世时血与泪的雄关,早已不复当年的残破。新砌的城砖泛着青灰,垛口整齐如刃,关楼顶上的“潼阳关”三字被匠人重新描了金,在春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关内的荒滩拓成了良田,新栽的杨柳抽出嫩绿,风过处,枝条轻拂,像在拂去陈年的血腥。
守关的校尉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姓陈名武,听闻“河西慰问使”过境,慌忙带着亲兵迎到关下。见虾仁一身寻常铠甲,身后亲卫也无甚张扬,只当是京中派来的普通官员,拱手道:“末将陈武,参见使君。”
虾仁看着他年轻的脸,想起当年自己刚握矛时的模样,笑道:“不必多礼,只是路过,想在关上看看。”
陈武不敢怠慢,引着他登上关楼。楼内陈设简单,一张案几,两幅地图,墙角堆着几捆箭矢,倒有几分当年苏子谦在此理事时的简朴。凭栏远眺,关外的荒原已生新草,远处的官道上车马不绝,商队的驼铃声随风飘来,清脆悦耳。
“使君请看,”陈武指着关外,“自陛下登基,胡部归顺,这官道就没断过。如今关内关外做买卖的,比打仗时还多。”他语气里满是自豪,“上个月,漠北的胡商还送来两匹天马,说是给陛下的贡品呢。”
虾仁望着那片曾尸横遍野的荒原,如今竟成了商旅往来的通途,心中感慨万千。他指尖划过垛口上一道陈旧的凹痕——那是当年他用断矛拼死格挡胡兵长刀时留下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还在。
“这关楼……是按旧制重修的?”
“回使君,大部分是新修的,不过老将军吩咐过,当年将士们拼死守住的那段残墙,要原样保留。”陈武指着西侧一段颜色较深的墙体,“就在那里,墙根下还埋着不少弟兄的尸骨,去年修关时发现的,末将让人立了块碑。”
虾仁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那段残墙果然保留着原貌,砖石上布满箭孔刀痕,墙根处立着一块无字碑,碑前摆着几束刚摘的野花。
“为何无字?”
“老将军说,这些弟兄大多没留下名字,无字碑才配得上他们。”陈武的声音低了些,“末将听老兵说,当年守这关的,多是些炮灰小兵,却硬是用命挡住了十万胡骑……”
虾仁蹲下身,抚摸着残墙上的一道深痕,那是他第一次斩杀胡兵时,矛尖失控划过的痕迹。那时他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矛,血溅在脸上,烫得像火。
“是啊,都是些想活下去的人。”他轻声道,像是在对自己说。
正说着,关外传来一阵喧哗。陈武探头一看,笑道:“是关内的学堂组织孩子们来认关呢,先生说让娃娃们知道,这关是怎么守住的。”
虾仁走到垛口边,见一群穿着新衣的孩童,在先生的带领下仰望着关楼,小脸上满是敬畏。一个扎着总角的男孩,指着那段残墙问:“先生,当年的小兵叔叔,是不是就在这里杀胡兵呀?”
“是啊。”先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声音却洪亮,“他们用断矛,用石头,甚至用拳头,硬生生把胡兵挡在了关外。没有他们,就没有咱们现在的好日子。”
男孩似懂非懂,却用力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用红布包着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放在关下的土坡上:“这是我捡的最硬的石头,给小兵叔叔当武器。”
孩子们纷纷效仿,将自己带来的小玩意儿摆在关下,有木刀,有石箭,还有一朵刚开的迎春花。
虾仁站在关楼上,看着这一幕,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虎子总挂在嘴边的妹妹,想起落霞城市集里虎妞忙碌的身影,想起姑臧城老妪递来的半块麦饼——这些,不就是当年他们用命换来的吗?
“使君,该启程了。”亲卫低声提醒。
虾仁点头,转身下楼。经过陈武身边时,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递给陈武:“持此令去长安,找兵部王尚书,他会给你调一批新铸的长矛。”
陈武接过令牌,见上面刻着一个“虾”字,突然愣住,猛地抬头看向虾仁,嘴唇哆嗦着,半晌才跪倒在地:“末将……末将参见陛下!”
虾仁扶起他,笑道:“守好这关。”
“末将万死不辞!”
离开潼阳关时,日头已过中天。队伍刚出关不远,就见那学堂的先生带着几个孩子追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布包。
“老朽不知陛下驾临,唐突了。”老先行礼,将布包呈上,“这是孩子们画的画,说要送给当年的小兵叔叔,陛下若不嫌弃……”
虾仁接过布包,打开一看,是十几张粗糙的麻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画着关楼、长矛,还有些分不清是人是鬼的胡兵,角落里都画着一个笑脸。
“替朕谢谢孩子们。”他将画小心收好。
老先生命令孩子们磕头,孩子们却望着虾仁身后的玄铁矛,眼睛发亮。那个扎总角的男孩大胆问道:“陛下,您的矛,是不是和当年小兵叔叔的一样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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