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通与卢壶脸色铁青,卢壶连声厉喝,甚至亲自上前试图拉开已近身推搡的几人,但他一人之力又如何能遏止这群已经骂红了眼的年轻人?
一直端坐主位、面色变幻不定、由羞恼逐渐转为阴冷的苻晖,此刻嘴角却勾起一抹冷酷的玩味。
他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自己绛紫色的襻膊,欣赏着眼前这场因他而起、令他心头压抑稍解的混乱。
狗咬狗,有趣得很!王曜……这个名字,他记住了。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推搡谩骂升级,眼看着便要由学馆演变成斗殴场的关键时刻!
“王公祭酒驾到!”
一声清亮而带着惶急的通传之音,自讲堂入口炸响!
如同沸油锅中倾入一瓢冰水!
混乱的场面瞬间为之一僵!所有怒骂、推搡、喧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骤然扼住,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盛怒、羞愤、助威还是幸灾乐祸,全都齐刷刷地转向门口。
一道清癯而挺拔如山岳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敞开的门扉正中。
春日的天光自其身后涌来,在他身前投下长长的、无比威严的阴影。
正是太学祭酒王欢!
他并未穿威严的官袍,只一袭寻常的白色素面深衣,外罩青灰色半臂鹤氅,但那股沉淀了数十年、饱览经史、执掌文枢的渊渟岳峙之气,却比他身着官服之时更觉深沉迫人!
长眉下那双平素温和的眼眸,此刻毫无温度地扫过满堂狼狈不堪、面无人色的众生,如同凛冬寒流席卷而过,方才还嚣张鼓噪的翟辽等人,只得悻悻各自归位。
方才还喧如沸鼎的崇贤馆,立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喘息和心跳撞击胸腔的“砰砰”闷响。
只见苻晖脸上的阴冷笑意瞬间褪尽,换上一副仿佛刚刚知情、又恰到好处露出些许不满与克制的神情。
他从容不迫地站起身,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襟,向王欢深深一揖,动作规范得无可挑剔:
“王公息怒,小子年轻气盛,与王兄论学言语交锋过激了些。加之有同窗护我情切,一时未能约束行止,言语失了礼数分寸,竟至喧哗辱贤,惊动了王公清驾,更搅扰了崇贤馆清修圣地。此皆学生之过也。晖在此先行告罪。”
他声音清朗,听不出一丝先前的狂怒,只有诚挚的“歉意”和自承约束不力的“过失”,将主要责任尽数撇清。
揖毕,他目光微带严厉地扫过身后那群背锅的“跟班”,尤其是翟辽:
“还不速速向祭酒及诸位师友赔罪?学规森严,岂容尔等放肆!”
翟辽等人哪里还有半点先前气势?被苻晖那眼神一扫,如同被烙铁烫了一般,慌忙向着王欢方向,也向着堂内诸生,长揖及膝,声音参差不齐地告饶:
“我……我等知错!望祭酒恕罪!”
苻晖再一拱手:
“扰了今日课业,晖心中不安。这便先行告退,稍后自当亲至书斋向王公请罚。”
言罢,不再看王欢脸色,更未瞥王曜一眼,神态自若地领着那帮垂头丧气的“跟班”,步履稳健地穿过寂静的大堂,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昂首阔步,扬长而去!
将整个混乱的烂摊子和压抑的气氛,全然抛在了身后。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整个崇贤馆内的空气,依然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卢壶与苏通连忙上前,对王欢低语了几句。
王欢面色无波,只淡淡颔首,示意苏通继续进行授课。
苏通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整理案上书简,朗声道:
“诸生……肃坐!书接上回……”
然而此刻,谁还有心思听那“礼”字精义?
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和苻晖临走时那份轻描淡写的“歉意”与倨傲,以及王欢那无形中带来的庞大压力,如阴云般压在每个人心头。
王曜默默归座,杨定、吕绍、徐嵩等也相继坐下。
杨定犹自脸色铁青,胸脯起伏,显然余怒未息。
吕绍则有些后怕地看着祭酒的方向,胖脸上还带着未退尽的潮红。徐嵩忧心忡忡地望着王曜。
那提问被斥的学子早已瘫软在座位上,失魂落魄。
其余大多数学子,无论门第高低,此刻皆是心有余悸,望向王曜的目光既隐含敬佩其胆识才学,又夹杂着深深的畏惧。
得罪了平原公苻晖,在这太学、乃至这京师,日后只怕寸步难行!
一堂本该研精覃思的《礼记》课,就在这诡异难言的低气压中草草收场。
散学时,钟磬声显得格外沉闷。
生员们纷纷起身,却步履沉重,窃窃私语,目光总不自觉地瞟向后排那个沉静的身影。
王曜正整理散落的书简。这时,一个瘦削身影急匆匆自门口挤入,穿过尚未散尽的人流,来到王曜面前,正是胡空。
“子卿贤弟!”
胡空面色苍白,语带急切,声音压得极低。
“方才……方才……唉!愚兄在后排……只恨身无缚鸡之力,无法护持……贤弟你可……无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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