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南郊的晨光,带着仲春特有的清冽,斜斜掠过太学演武场的青石地砖。
演武场中央的箭靶蒙着薄霜,边缘的杂草已开始返青,唯有几株老槐的虬枝上,挂着昨夜未融的晨露。
演武场本是学子们习射练剑之所,此刻却被临时征用,三十余名身着各式衣冠的新生三三两两聚在中央,晨露沾湿了他们的袍角。
王曜与徐嵩、胡空抵达时,场中已有十余人。
胡空今日未携幼女,青色襕衫外罩了件半旧的短褐,腰间悬着皮囊水壶,显然是做足了远行准备。他见王曜走来,拱手笑道:
“内子已无大碍,今早还为我备了麦饼。”
徐嵩则换了身粗布直裰,袖口用布带束起,虽略显局促,却比昨日讲堂上的儒衫更显利落。
王曜自己也着一身浆洗泛白的青布短打,裤脚掖进麻鞋,书箧换成了轻便的竹编背篓,里面装着水囊、干粮和一卷《泛胜之书》。
“子卿兄果然远见。”
徐嵩望着其他仍穿长衫的学子,低声叹道。
“若非你昨日提醒,我怕是也要和他们一般,穿着宽袍去踩泥地了。”
三人正寒暄间,场边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卢壶司业身着青皂官服,引着裴元略自东侧廊道走来。
裴元略依旧是前日那身素色棉袍,手中却多了杆丈量土地的木尺,身后跟着十余名劲装汉子——这些人身形剽悍,虽着便服,腰间却隐约可见刀鞘轮廓,背上鼓鼓囊囊,显是藏着弓箭。
队伍末尾,一名女子格外醒目。
那女子年约十八九岁,一身黑色紧身胡服,领口袖口用银线绣出云纹,更衬得肩窄腰细,身姿挺拔。
她未戴冠,一头乌黑长发用红绸束成高马尾,随着步伐轻摆。
面容极美,却带着几分冷冽,眉如远山含黛,眼似寒星入潭,鼻梁高挺,唇色如血,下颌线条利落如刀削。
此刻她背负长弓,腰悬横刀,步履沉稳,顾盼间自有一股沙场健儿的悍勇之气,却又不失女子的明艳。
“那是何人?”
“瞧这气派,莫不是哪位将军的家眷?”
学子们窃窃私语,目光在女子身上流连不去。
王曜亦觉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只觉得她那双眼睛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
卢壶走上演武场中央的高台,清了清嗓子:
“诸位肃静!这位乃抚军将军(毛兴)麾下亲卫统领毛秋晴毛统领,奉命护送裴公及尔等考察渠田。毛统领熟稔东郊地形,今日即由她引路。”
毛秋晴上前一步,对着众人略一点头,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职责所在,不必多礼。”
她目光扫过全场,在王曜身上微微一顿——这青衫少年的身形,竟与那日官道上舍身护童的书生有些相似。
但她旋即移开视线,神色恢复如常。
裴元略环视众学子,目光在王曜、胡空、徐嵩三人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农耕之事,非空谈可成。诸位既着儒衫,当知践履笃行之理。”
他指了指王曜的短打。
“此三子所备,方是务实之道。”
那些没做好准备的生员或懊恼、或无所谓,然而出发在即,已无更改的可能。
卢壶闻言,亦点头道:
“裴公所言极是。现将考察章程宣读如下:一、不得擅自离队;二、听从裴公与毛统领调度;三、考察期间,当以农事为重,不得喧哗打闹。违反者,学里记大过一次!”说罢展开名册,开始点名。
“安定胡空!”
“在!”胡空上前一步应道。
“冯翊邵安民!”
“在!”
.......
弘农王曜!
王曜应声出列时,毛秋晴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
这一次,她看清了少年的面容:眉目清朗,眼神沉静,虽着短打,脊梁却挺得笔直。
记忆中那个青衫单薄、挡在孩童身前的身影,与眼前之人渐渐重合。
她握着弓梢的手指微微收紧,唇角却依旧抿成冷硬的直线。
点名毕,卢壶又叮嘱了些沿途注意事项,裴元略便命众人整队出发。
三十余名学子与十余名护卫排成两列,毛秋晴率护卫在前开路,裴元略居中,学子们紧随其后。
队伍自太学南门而出,沿着官道向东行去。
此时晨光已洒满南郊街道,官道上车马渐多。
王曜与徐嵩、胡空走在队尾,沿途不时可见农人赶着牛车前往市集,车上装着新收的蔬菜和陶器。
行至半途,胡空忽然指着前方道:
“你们看,此间也有不少渠田!”
王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地平线上,一片开阔的田畴连绵起伏,田埂纵横交错,几条蜿蜒的水渠如银带般穿梭其间。
虽尚未春耕,但田垄间已有农人劳作的身影,牛耕的吆喝声随风传来,带着泥土的腥气。
队伍再行进一里时,裴元略忽然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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