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又是一阵骚动,数位王子在侍从护卫下入场。
平原公苻晖一身华服,面色却有些阴郁,目光扫过场中,尤其在王曜方向略作停留,嘴角撇过一丝冷意。
钜鹿公苻睿、广平公苻熙、河间公苻琳、中山公苻诜等紧随其后,各自落座。
就在众人皆以为宾客已至,吉时将临之际,忽闻正厅后方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随即,两名健仆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人,缓缓步出厅堂,于主位之旁特设的一张铺着厚厚锦褥的紫檀木坐榻上坐下。
此人年约四旬,面色蜡黄,双颊深陷,身形虽依旧骨架宽大,却明显透着一股受伤未愈的虚弱,唯有一双虎目,虽不复往日炯炯神光,却依旧带着久经沙场的锐利与威严。
他便是今日婚礼的真正主角之一,新郎的叔父,战功赫赫、封爵博平县侯的秦国荆州刺史——杨安。
杨安的出现,让原本喧闹的庭院瞬间安静了不少。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骁将一月前在襄阳城下中箭重伤,被特旨召回长安休养,如今看来,伤势远比传闻中更为沉重。
他强撑病体出席侄子的婚礼,其意不言自明。
许多投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惋惜,亦不乏暗中权衡。
杨安坐定,目光缓缓扫过满院宾客,最后落在身旁侍立的堂弟杨盛身上,微微点了点头。
杨盛会意,深吸一口气,上前数步,面向庭院,用尽力气高声道:
“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妇——”
刹那间,鼓乐齐鸣,声震云霄。
欢快热烈的胡乐率先响起,羯鼓咚咚,筚篥高亢,琵琶疾弹,充满了北地特有的奔放与激情。
在万众瞩目之下,一身大红婚服、头戴金冠的杨定,自西廊下大步走出。
他今日装扮得英武非凡,只是那眉宇间,却不见多少喜色,反而紧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结与无奈。
他步履沉稳,走到院中氍毹之上站定,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对面。
紧接着,东廊下环佩珊珊,一群盛装的宫娥彩女,簇拥着一位身披繁复华丽青色缘边玄色纁袡礼服、头戴沉重珠翚翟冠、以纯金纚束发、并以一方织锦大红盖头遮面的新妇,缓缓行来。
正是安邑公主苻笙。她步履略显迟滞,需左右宫女搀扶,想来这一身沉重的礼服与头冠,于她亦是负担。
依照此时胡汉交融的婚俗,并未完全遵循《仪礼》中那套繁琐的“六礼”,而是简化并融合了氐人等北族的一些习俗。
新人并未行“同牢合卺”之礼于室内,而是在这露天庭院之中,于众目睽睽之下,行“交拜”之礼。
司仪官高声唱喏。杨定与苻笙在赞者的引导下,相对而立。
杨定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不甘与郁闷都压下,而后,与苻笙一同,朝着北面正厅方向,缓缓拜下。
一拜,再拜,三拜。
每一次俯身,杨定那大红婚服下的脊背都显得异常僵硬。
每一次起身,他都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包含着各种意味的目光。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便与这座华丽的牢笼、与身边这位身份尊贵的妻子,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那纵马疆场、万里封侯的梦想,似乎随着这三拜,渐渐远去,化作了镜花水月。
一股深沉的悲凉,混杂着对叔父病体的担忧,以及对未来的茫然,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他只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帕沙与阿伊莎站在人群中,看得目不转睛。
他们虽不甚明了这汉家婚礼的全部含义,但那庄严的仪式、华丽的服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肃穆与喜庆交织的氛围,仍深深震撼了他们。
阿伊莎看着那对在众人祝福(或审视)下行礼的新人,尤其是新郎杨定那看似平静却难掩落寞的侧影,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同情与感慨。
她悄悄侧过脸,看了一眼身旁凝神观礼的王曜,见他神色沉静,目光中却似有思绪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交拜礼成,乐声再变,由方才的奔放热烈转为庄重典雅,奏起了象征吉祥的《鹿鸣》之章。
新人被引往正厅内,进行后续的仪式。
庭院中的气氛也随之松弛下来,仆役们开始如流水般奉上珍馐美馔,醇酒佳酿。
宾客们纷纷归座,谈笑声、劝酒声再次响起,很快便热闹胜于前时。
王曜正欲引帕沙与阿伊莎回原处席位,忽见杨盛引着一位内侍宦官匆匆走来。
那宦官径直来到王曜面前,尖细着嗓子道:
“可是太学王曜王郎君?陛下与王后凤驾已至里门,即刻便到侯府。侯爷与驸马皆需出迎,特命咱家来请王郎君,随同一众太学师友,于府门内道旁迎驾。”
王曜闻言,心下一凛,知是天王苻坚与王后苟氏驾临。
他忙对帕沙与阿伊莎低语两句,让他们先回原处等候,切勿随意走动,随即整了整衣冠,便随着那宦官,快步向府门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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