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停稳,春日暖阳正好,将“龟兹春”门前那串新制的彩石铜片风铃照得流光溢彩,叮咚之声清越入耳,愈发衬得这胡肆在朴拙中透出几分精心打理的生机。
阿伊莎立于门内光影交错处,那声“董姐姐”唤出口,带着她一贯的清脆,尾音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似那风铃被一阵突来的疾风拂过。
董璇儿在碧螺的搀扶下踏足实地,藕荷色的云锦裙裾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她抬眸,正对上阿伊莎那双过于明亮、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眸子。
方才那一瞬间的凝固与震惊,虽如电光石火,却未能逃过董璇儿刻意观察的目光。
她心中了然,面上却丝毫不露,只绽开一个得体而温婉的笑容,仿佛真是来拜访一位久未见面的旧友。
“阿伊莎妹妹。”
董璇儿声音柔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亲昵。
“许久不见,近日可好?今日春光正好,便想着过来走走,看看你和帕沙大叔。”
她目光自然地扫过酒肆内外,赞道:
“这儿似乎愈发整洁雅致了,这风铃声音真好听。”
阿伊莎迅速收敛了心绪,脸上那明媚的笑容重新变得鲜活而富有感染力,她上前一步,热情地挽住董璇儿另一边空着的手臂,动作自然却又小心地避开了她的腰腹范围,笑道:
“董姐姐能来,我和阿爹不知多欢喜!快请里面坐,外面有风呢!”
她语速轻快,如同蹦跳的溪流,目光却似不经意般掠过董璇儿那身剪裁巧妙却终究难掩变化的衣裙,以及碧螺那格外谨慎的搀扶姿态。
这时,董峯也已从车上跳下,手里兀自举着那只呼呼转动的彩纸风车,好奇地东张西望。阿伊莎一见,眼睛弯成了月牙:
“呀,这位小郎君是?”
董璇儿忙道:
“这是舍弟董峯,顽皮得紧,今日非要跟来。”
又对董峯道:“峯儿,还不见过阿伊莎姐姐?”
董峯倒也听话,上前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大声道:
“阿伊莎姐姐好!你这店前的风铃真好玩!”
说着,又把手里的风车往前一递。
“你看我的风车,跑起来比你的铃铛还响呢!”
童言稚语,顿时冲淡了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微妙张力。
阿伊莎被逗得咯咯直笑,伸手轻轻碰了碰旋转的风车叶片:
“小郎君的风车当然厉害!快都请进来,我让阿爹给你们拿新酿的蒲桃浆喝,还有才出炉的、撒了胡麻的饆饠(bì luó,一种胡饼)!”
几人进了酒肆。
店内依旧是熟悉的那般陈设,胡床、矮几,空气中弥漫着谷物、酒浆与香料混合的温暖气息,只是各处擦拭得更为光亮,墙角一隅甚至还摆了几盆青翠的兰草,显是用了心经营。
帕沙闻声从后厨出来,腰间系着粗布围裙,手上还沾着些许面粉,见到董璇儿等人,脸上立刻堆起惊喜而谦恭的笑容,尤其是目光落在董璇儿身上时,那笑容里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与了然。
“贵客临门,真是蓬荜生辉!董小姐,小郎君,快请坐,快请坐!”
帕沙忙不迭地用夹杂着胡音的生硬官话招呼着,手脚麻利地擦拭着一张靠窗且铺了软垫的胡床。
董璇儿含笑道:
“大叔不必张罗,我们随意坐坐便好。”
帕沙却是坚持请她们坐了最舒适的位置,又忙着要去张罗酒食。
阿伊莎对父亲使了个眼色,轻声道:
“阿达,您去照看灶上的饆饠吧,别烤糊了,这里有我呢。”
帕沙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董璇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忧虑,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憨厚地笑了笑,搓着手道:
“那好,那好,你们姑娘家说话,我去弄吃的,新酿的蒲桃浆正好能喝了,我这就去取来!”
说罢,又对董璇儿和董峯躬了躬身,这才转身掀帘去了后厨,将这片空间留给了年轻人。
碧螺机警地侍立在董璇儿身侧不远处,目光低垂。
董峯则被窗外一只蹦跳的麻雀吸引了注意力,举着风车跑到窗边,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一时之间,桌旁只剩董璇儿与阿伊莎对面而坐。
短暂的沉默降临,只有窗外隐约的市声、董峯玩耍的细微响动,以及后厨传来的隐约动静。
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仿佛时光也随之缓慢下来。
董璇儿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陶杯壁,心中思忖着该如何开启话头。
是婉转暗示?还是直接表明来意?她此行虽存了宣示之意,却也并非想要咄咄逼人,尤其面对的是曾对王曜有救命之恩、且性情如此明媚鲜活的阿伊莎。
然而,未等她想好措辞,阿伊莎却主动打破了沉默。
她双手捧着陶杯,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望向董璇儿,脸上带着纯净而略带狡黠的笑容,竟是直接问道:
“董姐姐,你今日来……是不是要和子卿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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