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新裱的窗纸漫进新房,将那对尚未燃尽的龙凤喜烛映得愈发朦胧。
王曜早已醒来,却并未急着起身,只静静仰卧于枕上,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出神。
身侧董璇儿呼吸匀停,犹自沉睡,一夜安眠,令她颊边仍残留着几分新嫁的慵懒与娇艳。
然而王曜的眉宇间,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田敢昨夜低语所带来的消息,如同冰锥刺入心底,让他在这本该温存旖旎的清晨,感到一阵阵寒意。
他极轻缓地侧过身,目光落在董璇儿恬静的睡颜上。
她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唇角微微弯起,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正凝望间,却见董璇儿眼睫微颤,悠悠醒转。
对上王曜凝视的目光,她先是一怔,随即颊泛红云,略带羞涩地垂下眼帘,轻声道:
“夫君醒得这般早?”
王曜见她初醒时懵懂娇柔的模样,心头那沉甸甸的巨石仿佛被撬动了一角,生出一丝想要驱散这凝重氛围的冲动。
他故意蹙起眉头,做出一副苦恼状,压低声音道:
“夫人倒是睡得香甜,可怜为夫,半夜又被你那‘金石之音’扰了清梦。去岁在桃峪村便领教过,本以为新婚燕尔能得改善,孰料……唉,其声更胜往昔,直如春雷滚过屋梁。”
董璇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面上绯红更甚,却是带着几分羞恼的窘迫。
她自然记得之前在桃峪村因疲惫而打鼾,曾被王曜直接打趣过,此刻又被他在这新婚晨起时旧事重提,还说得如此夸张,当真是又气又羞。
她半支起身子,伸手便要去捂王曜的嘴,嗔道:
“你、你又来编排我!哪有那般声响……定是你自己睡不着,反来怪我!”
话虽如此,她心下却也有些发虚,知道自己确有此习,只是素来不肯在他面前承认罢了。
王曜见她急得连官话都带上了几分乡音,眼中狡黠之意更盛,一边笑着躲闪她伸来的手,一边继续戏谑道:
“怎是编排?那呼声起时,抑扬顿挫,颇有章法,若非夫人身怀绝技,焉能如此?去岁在桃峪村,尚可说是山路劳顿,如今在这锦帐之内……”
他故意拉长语调,摇头晃脑,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你还说!”
董璇儿羞极,也忘了新妇的矜持,索性探过身子,用锦被去捂他,王曜笑着格挡,两人在新榻之上竟你来我往地嬉闹起来。
董璇儿鬓发散乱,衣襟微松,气息不匀,王曜则难得地朗笑出声,多日来的阴霾似乎在这一刻被这闺房趣事冲散了不少。
终究是董璇儿力弱,几下便被王曜捉住了手腕。
两人气息相近,四目相对,她见他眼中笑意流转,哪有半分一夜未眠的憔悴?
顿时明白过来,他是故意逗弄自己,更是羞恼,用力想抽回手,却挣脱不得,只得嗔怒地瞪着他:
“好啊,你……你分明是取笑于我!”
王曜见她粉面含嗔,眸中水光潋滟,别有一番动人风致,心中微软,手上力道稍松,却仍未放开,凑近她耳边,低声道:
“夫人恕罪,是为夫孟浪了。只是见夫人睡颜可爱,忍不住想逗你一逗,再者......”
他语气转为温和:“听闻些许鼾声,反倒显得家中人气旺盛,烟火十足,为夫听着,倒也心安。”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又听得后面这句近乎情话的言语,董璇儿身子一颤,面上红晕一直蔓延到颈子,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那点嗔怒早已化为乌有,只余下满满的羞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甜密,低下头去,声若蚊蚋:
“贫嘴……快些起身吧,今日还要归宁呢。”
心下却因他最后那句话,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仿佛那令她有些难为情的习惯,也成了夫妻间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亲密印记。
董璇儿坐在妆台前,对镜理妆,碧螺手脚麻利地为她梳起妇人发髻,簪上象征已婚的钗饰。
镜中映出王曜立于她身后不远处的身影,他虽已换上回门的新袍,神色间那份经由方才嬉闹驱散的沉郁,却又在不经意间悄然回笼,目光时而飘向窗外,不知落于何处。
董璇儿从镜中默默看着,心中那丝因玩闹而暂时搁置的不安,再次隐隐浮现。
收拾停当,用罢陈氏精心准备的早膳,王曜与董璇儿便登上了返回董府的马车。
陈氏送至门首,再三叮嘱董璇儿路上小心,又悄悄塞给王曜一个锦囊,低声道:
“曜儿,这是娘备下的一点心意,给亲家公亲家母的,莫要失礼。”
王曜郑重接过,心中暖流涌动,更觉肩上责任沉重。
车行辚辚,穿过渐渐苏醒的长安街市。
车内,董璇儿想起晨起之事,自己先忍不住抿唇笑了,悄声对王曜道:
“往后……往后我若再……你不许再那般夸大其词地笑话我。”
王曜亦笑,只是那笑意未能深入眼底,应道:
“好,为夫往后只悄悄听着,绝不声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