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
听雨轩西厢房如今已换了模样。
原本光秃秃的墙上挂了几幅素雅的绣品——有翠竹,有寒梅,有栩栩如生的蝶恋花。
窗下那张旧榆木桌子铺上了靛蓝粗布桌围,上面整齐摆放着各色丝线、绣绷、剪刀、顶针。
此刻,晴雯正坐在窗下绣一幅新花样。
是“喜鹊登梅”的图样,她打算绣成桌屏,摆在正房书案上。
针是特制的细银针,线是上好的苏绣丝线,颜色从月白到黛青分了十二个色阶,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的手指在绣绷上翻飞,动作快而稳。
针尖刺透细绢时发出极轻的“噗”声,丝线拉过时带起细微的颤动。
那喜鹊的翎毛一根根浮现出来,层次分明,仿佛真能随风轻颤;
梅花的花瓣用了三种深浅不一的红,从花心的绯色到边缘的浅粉,过渡得自然灵动。
“晴雯妹妹,”莺儿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红漆托盘,“相公让送来的。”
托盘里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枣桂圆茶,并几样精致点心——梅花酥、核桃糕,还有新做的芝麻糖。
晴雯放下针线,起身道谢:“麻烦莺儿姐姐了。”
“妹妹客气。”
莺儿将托盘放在炕桌上,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幅未完成的绣品,“呀,这喜鹊绣得真好!跟活了似的!”
晴雯微微一笑:“不过是熟能生巧。你若喜欢,改日我教你简单的花样。”
“真的?”莺儿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手笨,怕学不会……”
“谁都不是天生就会的。”
晴雯温声道,“我七岁开始学绣花,头三个月,手指被针扎得全是血点子。慢慢就好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莺儿却听得心头一暖。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发现晴雯并不像外头传的那样泼辣难缠。
相反,她做事麻利,说话爽快,对院里下人也和气。
只是眉眼间总带着几分疏离,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那是经历过背叛和伤害后,本能的自保。
正说着,外头传来曾秦的声音:“晴雯在么?”
“在。”晴雯忙起身迎到门口。
曾秦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细棉直裰,外罩半旧的石青色坎肩,手里拿着个卷轴。
他踏进西厢房,目光在室内扫过,落在窗下那幅绣品上,眼中掠过一丝赞赏。
“手艺越发精进了。”他温声道。
晴雯脸微红:“相公过奖。不过是打发时间。”
曾秦在炕桌另一侧坐下,莺儿识趣地退了出去。
“今日来,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曾秦展开手中的卷轴,是一幅简单的布局图,“你看看这个。”
晴雯凑近细看。
图上画的是个小铺面的格局:临街是柜台和展示区,后面是工作间,再往后是个小院,院里有口井,还有两间厢房。
铺面位置标着“西大街南巷口”,不大,但地段尚可。
“这是……”晴雯疑惑。
“我想给你开个绣坊。”
曾秦说得平静,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就用这个铺面。前头接活、卖成品,后头做活计。再招几个手艺好的绣娘,你带着她们做。”
晴雯整个人呆住了。
绣……绣坊?
给她开?
“相、相公,”
她声音发颤,“这……这使不得。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
“怎么不能?”
曾秦看着她,“你的手艺我见过,不比京城任何一位绣娘差。那些大家闺秀的绣品,多是丫鬟代劳,真正自己动手的少。你不一样,你是真才实学。”
他将图纸推到她面前:“铺面我已经看好了,也谈妥了价钱。契书写你的名字,往后赚的钱都归你。你若愿意,明日我就带你去看看。”
晴雯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
她看着那张图纸,看着上头清晰的线条和标注,脑子里一片混乱。
开绣坊……
自己做掌柜……
赚的钱都归她……
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在怡红院时,她最大的盼头,也不过是将来配个小厮,继续在府里当差,或者被放出去,嫁个老实人,过寻常日子。
可现在,曾秦却要把一家铺子交到她手里。
“为什么?”她抬起头,眼中水光盈盈,“相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曾秦沉默了片刻。
“因为你不该被困在后宅。”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有手艺,有灵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这绣坊,不是施舍,是投资。我相信你能做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也是为了你往后着想。有个自己的产业,无论将来如何,总归有条退路。”
晴雯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不是委屈,不是伤心。
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尊重、被珍视、被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的感动。
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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