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外甲士,隐约传来刀剑出鞘的摩擦声。
“陆千户,”晋王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以为,凭一本册子,就能走出晋王府?”
“下官自然走不出去。”陆仁贾坦然道,“但下官若死在此处,这本册子的副本,此刻应该已在进京的路上。最迟明日卯时,会放在曹督公案头。后日此时,便会呈至御前。”
他顿了顿,补充道:“哦,对了。下官离京前,已向督公禀明,若三日无讯,便请旨调宣府、大同两镇边军入晋‘清剿匪患’。算算时间,大军应该已在路上了。”
死寂。
烛火噼啪作响。
晋王盯着陆仁贾,那双细长的眼睛里,终于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但他没动。
因为陆仁贾说的是真的。
东厂千户奉皇命出京查案,若不明不白死在晋王府,皇帝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曹正淳那个老阉货,正愁找不到借口对藩王动手。
而边军若真以“清剿匪患”之名入境,晋王府这点私兵,根本抵挡不住。
这是阳谋。
用他自己的命,逼晋王不敢杀他。
“好,好一个陆仁贾。”晋王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宴厅里回荡,“难怪曹正淳视你为心腹,难怪你能在短短一年内,从小小番役爬到千户之位。这份胆识,这份谋算,本王佩服。”
他抬手,示意侍女退下。
那杯毒酒,被端走了。
“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本王?”晋王收敛笑容,眼神阴鸷,“一本册子,几封书信,就能定当朝亲王的罪?陆千户,你还太年轻。”
“下官不敢。”陆仁贾躬身,“下官只是奉旨查案,将所见所闻如实上报。至于如何定夺,那是陛下与朝廷诸公的事。”
他重新坐下,拿起玉箸,夹起一块鹿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王爷这鹿肉烤得极好,外焦里嫩,火候恰到好处。”他由衷赞叹,“下官在关外奔波数月,许久未吃到如此美味了。”
晋王看着他,看了很久。
这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坐在刀光剑影之中,面对满堂杀机,却能镇定自若地品评菜肴。那份从容,那份冷静,甚至那份该死的优雅,都让晋王感到一阵寒意。
这不是装出来的。
这是骨子里的东西。
“陆千户,”晋王终于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些,“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应该知道,这天下大势,从来不是非黑即白。陛下年事已高,太子之位空悬,未来如何,犹未可知。”
他在招揽。
用最隐晦的方式,抛出了橄榄枝。
陆仁贾放下玉箸,擦了擦嘴角,这才抬头看向晋王,诚恳地说:“王爷,下官只是个办事的。陛下让查什么,下官就查什么;督公让做什么,下官就做什么。至于天下大势……”
他笑了笑,那笑容干净纯粹,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下官不懂,也不想去懂。”
晋王眼神一沉。
这是拒绝了。
拒绝得干脆,拒绝得彻底,甚至不留一点转圜余地。
宴厅内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
白衣公子的飞刀又开始转动,越转越快;虬髯大汉的剑已出鞘三寸;白莲圣女指尖,一缕肉眼难见的白色烟气悄然飘起。
陆仁贾却仿佛毫无所觉,又夹起一筷翡翠芹芽,放入口中。
“王爷,”他忽然说,“这道芹芽炒得也好。芹芽最忌过火,过则软烂失其脆爽。府上厨子能拿捏得这般精准,想必是江南来的名厨?”
晋王盯着他,良久,忽然挥了挥手。
“都退下。”
左右八人,厅外甲士,皆是一愣。
“本王说,退下。”晋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八人起身,行礼,鱼贯而出。白莲圣女最后离开,在门口回头看了陆仁贾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厅内只剩下晋王与陆仁贾两人。
烛火摇曳,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动,时而拉长,时而缩短,仿佛两头暗中角力的兽。
“陆千户,”晋王缓缓起身,走到陆仁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王最后问你一次:那本册子,你要如何才肯交出来?”
陆仁贾抬头,迎上晋王的目光。
四目相对。
一个深沉如渊,一个清澈如泉。
“下官奉命查案,”陆仁贾一字一句道,“案卷证物,自当悉数呈交朝廷。此乃职责所在,不敢有私。”
晋王笑了。
这次是真笑,笑得苍凉,笑得无奈。
“好一个职责所在。”他转身,走回主位,背对着陆仁贾,“你走吧。趁本王还没改变主意。”
陆仁贾起身,整了整衣袍,躬身一礼。
“谢王爷款待。”
他转身,走向宴厅大门。
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得稳稳当当。
推开沉重的朱漆大门,月光倾泻而入,映亮了他绯红的官袍。厅外庭院中,八人分列两侧,甲士林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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