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秋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雨丝细密如针,将天地织成一片灰蒙蒙的网。太湖西岸三十里,一处名叫“野竹坳”的偏僻山谷,此刻正笼罩在这片雨幕之中。从外面看,这里不过是荒山野岭,连条像样的山路都没有。
陆仁贾站在半山腰一处天然形成的岩洞里,雨水顺着岩壁淌下来,在他脚边汇成细流。他身上的蓑衣已经湿透,斗笠的边缘滴着水,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
“大人,都摸清楚了。”
张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个魁梧的汉子同样一身湿透的夜行衣,脸上那道疤在阴影里显得更加狰狞。他压低声音,语速却极快:“这山谷从三年前就被楚王的人买下,名义上是开采石料。但里面根本没有采石场——地下全是空的。”
陆仁贾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盯着山谷入口处那两盏在雨中摇曳的气死风灯。灯光昏黄,勉强照亮门口四个披着油布雨披的守卫。他们抱着刀,缩在简陋的雨棚下,时不时跺脚驱寒。
“多大?”陆仁贾问。
“纵深至少两百步,宽有八十步。”张阎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里面分了三层。最上层是矿石筛选和掩护工棚,中间一层是炼铁炉和锻造台,最底下……全是成品。”
“多少?”
“弓弩至少三千张,箭矢十万支以上。刀、枪、盾牌堆得像柴垛。”张阎舔了舔被雨水打湿的嘴唇,“还有甲胄,整整五百套鱼鳞甲,全是按边军制式打造的。大人,这够武装一个卫所了。”
陆仁贾终于转过身。
岩洞不大,除了张阎,还挤着十二个侦缉司最精锐的番子。每个人都穿着夜行衣,脸上涂了黑灰,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里发亮的眼睛。他们中间,堆着二十几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硫磺、硝石、火油。”张阎用脚轻轻踢了踢那些包裹,“按您吩咐的,全是从苏州府几个不相干的仓库‘借’来的,查不到咱们头上。”
陆仁贾点了点头。
三天前,他接到漕帮内线的密报——楚王在江南的秘密工坊,终于找到了确切位置。这三天,他一面让张阎带人日夜监视,一面调集了这些“材料”。没有惊动地方官府,没有动用东厂在江南的明面力量,甚至连曹督公那里,他都只含糊地报了个“正在查证”。
有些事,必须先斩后奏。
“什么时辰了?”陆仁贾问。
“亥时三刻。”一个番子低声道,“再过一个时辰,里面就该换岗了。现在这班守卫值了四个时辰,正是最困乏的时候。”
陆仁贾掀开油布,检查了一下那些包裹。硫磺和硝石分开装着,火油罐子的塞子都封着蜡。他满意地盖回去,直起身。
“张阎,你带六个人,从西侧悬崖下去。那里有一处通风口,守卫每半个时辰巡查一次,中间有半盏茶的间隙。”陆仁贾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布置日常公务,“进去后,直接下到最底层。火油浇在甲胄和木制器具上,硫磺硝石混匀了撒在兵器堆里。记住,要均匀。”
“是!”
“剩下的人跟我走正面。”陆仁贾看向山谷入口那两点昏黄的灯光,“那四个守卫,我来解决。你们趁乱进去,目标中间那层的炼铁炉和燃料库。炉火正旺,倒上火油,再加把硫磺——我要让那炉子炸开来。”
岩洞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炼铁炉炸开,那威力……
“有问题?”陆仁贾扫视众人。
“没有!”十二个人齐声低喝,声音压得极低,却在岩洞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陆仁贾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铜壶,拔掉塞子,仰头灌了一口。里面是药王谷特制的提神药酒,辛辣滚烫,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他将铜壶递给张阎,张阎接过,也灌了一大口,然后一个个传下去。
最后一口药酒喝完时,雨势忽然小了些。
“走。”
陆仁贾只说了一个字,率先走出岩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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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入口的雨棚下,四个守卫正缩着脖子骂娘。
“这鬼天气,就没晴过两天!”一个年轻些的啐了一口,“老子鞋里都能养鱼了。”
“少抱怨,天亮就换班。”年纪大的那个抱着刀,眼睛半闭着,“这差事不错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真淋着的是外面巡山的兄弟。”
“可这也太闷了。”第三个守卫打了个哈欠,“天天对着这破门,连只野兔子都看不见……”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把短弩的弩箭,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陆仁贾像幽灵一样从雨幕里现身,蓑衣不知何时已经脱去,一身紧束的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身后,六个番子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捂嘴、拧腕、夺刀,动作干净利落,四个守卫连一声都没能发出,就软倒在地。
“捆结实,嘴里塞上。”陆仁贾收起短弩,推开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石阶,两侧点着昏暗的油灯。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煤烟味、铁锈味,还有隐约的打铁声——从地底深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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