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圣明!”阎圃会意,“杨功曹(杨松)门下客卿张既(虚构),口才便给,心思缜密,通晓经典,可担此任!”
“善。”张鲁点头,“便着他去。备厚礼…嗯…取库中珍藏的《太平清领书》手抄本一部,百年老山参三支,上好朱砂、符纸若干…再…再精选些我汉中特有的良种,一并带去。” 他特意提到良种,显然对河北那“活田增产”之术,也存了几分窥探和交换的心思。
“圃明白!”阎圃领命,正要退下。
“慢。”张鲁叫住他,目光投向静室角落供奉的三清神像,声音低沉下来,“教内…对那‘格物’之说,议论如何?”
阎圃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回天师,教内长老,多持异议。以祭酒李休为首,言‘格物’乃外道邪术,舍本逐末,动摇道基!有违清静无为、服气养神之根本大道!更斥那蒸汽轰鸣,污秽天地灵气,乃招灾引祸之源!主张紧闭山门,诵经祈福,以正驱邪。”
张鲁面无表情,对此似乎早有预料。这些老朽,守着祖宗的经卷,视一切新事物为洪水猛兽。
“然…”阎圃话锋一转,“年轻一辈弟子中,却多有好奇向往者。尤其是一些负责采买、与外界接触较多的执事弟子,闻听河北‘龙骨翻车’引水奇效,‘踏浪船’破冰之能,无不啧啧称奇。私下议论,言此等‘巧夺天工’之术,未必不是‘天道’另一种显化…甚至…甚至有人偷偷仿制那翻车小样,在自家田里试验…” 阎圃的声音压得更低。
张鲁手中的拂尘彻底停止了摆动。他半阖的眼帘下,目光幽深难测。年轻弟子的好奇心,像野草一样,是堵不住的。而这好奇心背后,是对“天道”解释权的潜在挑战,也是对现有秩序和权威的…一丝松动。
“知道了。”张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李祭酒等人,安抚为主,莫使其生乱。年轻弟子…好奇心可嘉,然需以经典导之,莫要沉溺外道,失了根本。”
“圃谨遵天师法旨!”阎圃躬身应道,心中却明白,天师的态度,其实已经默许了对“格物”一定程度上的…观察和接触。
阎圃退下后,静室内只剩下张鲁一人。香烟袅袅,三清神像在烟雾中显得庄严肃穆,又带着几分神秘的疏离感。
张鲁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道观楼阁,远处是云雾缭绕、如同屏障般的巍巍秦岭。这片他经营多年的“地上道国”,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
北方的曹操,是贪婪的恶狼。
东方的孙逊,是深不可测的、正在铸造未知神器的巨兽。
而他的五斗米道,他的符水、他的经卷、他赖以凝聚信众的“天道”…在踏浪船、铁浮屠、龙骨翻车,尤其是那邺城日夜不息的轰鸣面前,似乎…正渐渐失去那种令人敬畏的神秘光环。
“活民即天命…” 张鲁低声重复着刘备那石破天惊的宣言,手指无意识地捻断了一根拂尘的玉柄流苏,“活民…活民…”
他猛地抬头,望向东北方那被千山万水阻隔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里有他恐惧的未知力量,也有…一种他内心深处不愿承认、却又隐隐被触动的…“道”的可能?
“天道…人道…” 他喃喃自语,手中的白玉拂尘,尘丝微微颤抖,如同他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南郑城上空,香烟依旧缭绕,诵经声依旧悠扬。但在天师府静室的窗前,这位五斗米道的最高领袖,心中那份笃定的“道”,已然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深刻的缝隙。汉中这片孤悬的“道国”,在时代洪流的冲击下,正不可避免地陷入巨大的惶惑与摇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