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的月亮只剩一弯细钩。
野马滩往南五十里的驿道上,十二骑正在狂奔。马蹄铁敲击硬土的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惊起路旁灌木丛里栖息的夜鸟。
领头的骑士突然勒马。
战马人立而起,嘶鸣着停住。后面十一骑也急停,马匹喘着粗气,口鼻喷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像雾。
“铁战。”陈骤回头,“地图。”
右边那个魁梧的亲兵翻身下马,从鞍袋里掏出皮制地图筒。他叫铁战,二十五岁,左耳缺了半边——是早年在边军时被胡人弯刀削掉的。动作稳当,哪怕刚疾驰了五十里,手也不抖。
左边那个瘦些的亲兵已经下马警戒。他叫土根,才十九,眼睛在夜里亮得吓人。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身子微侧,耳朵朝着来路方向。
陈骤接过地图,就着月光看。地图是匠作营新制的,用了廖文清从江南弄来的硬纸,上面标着北疆所有关隘、驿道、水源。野马滩到阴山,一百二十里。他们丑时出发,现在寅时三刻,跑了一半。
“歇一刻钟。”陈骤说,“饮马,吃干粮。”
十二人下马。没人说话,只有解水囊的声音,嚼干饼的声音,还有马匹饮水的咕嘟声。
土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倒出几粒黄豆,喂给自己的马。马低头舔他手心,他拍拍马脖子,低声说:“再撑六十里,到了给你加料。”
陈骤靠在一棵枯树旁,闭眼养神。脑子里却在转——大牛的战报是戌时到的,上面说野马滩守军伤亡过半,箭矢耗尽,明日若“狼主”八千骑全压上来,守不住。
必须调援兵。
但阴山主隘的兵不能动。窦通李敢那边只有一万人,要防秃鹫谷的七千胡骑。赵破虏的飞羽营在阴山东侧训练,赶过去要两天。冯一刀的斥候营撒在外面,一时收不回来。
能调的,只有自己的亲卫营——三千重骑,还有刚休整好的两千轻骑。
五千骑。够吗?
陈骤睁开眼,看向北面。野马滩的方向,夜空隐约泛红,不是朝霞,是火光——在烧尸体。
“将军。”铁战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咱们真要亲去?野马滩太险,您坐镇阴山,末将领兵去就行。”
“你去压不住胡茬。”陈骤说,“那厮只听大牛的,大牛现在也未必镇得住他。”
铁战不说话了。他知道胡茬的脾气——野狐岭之战,胡茬违令追击三十里,回来被陈骤打了二十军棍。打完爬起来,第一句话是:“下次还追。”
马蹄声从南面传来。
土根瞬间拔刀,挡在陈骤身前。其余亲兵也上马,刀出鞘。
来的是三骑,打头的举着火把,火光照出身上晋军衣甲。到三十步外勒马,为首的下马单膝跪地:“报——阴山急信!”
陈骤走过去,接过竹筒。捏碎火漆,抽出信纸。是留守阴山的韩迁写的,字迹潦草:
“大都护亲启:丑时三刻,秃鹫谷烽燧燃烟。窦通部已前出接敌。李敢部留守孤云岭。敌兵力约五千,非七千。疑‘狼主’虚报。然谷道狭窄,窦部虽有一万,展不开。恳请速调赵破虏部往援。韩迁叩首。”
秃鹫谷打起来了。
陈骤把信纸折好,塞回怀里。抬头看天,东方已经泛白。寅时末,快天亮了。
“改道。”他说,“不去野马滩了,去秃鹫谷。”
铁战一愣:“那野马滩……”
“野马滩有胡茬大牛,还有秃发贺的两千骑,能撑一天。”陈骤翻身上马,“秃鹫谷要是破了,阴山侧翼洞开,野马滩守再久也没用。”
他顿了顿,对送信的斥候说:“你回阴山,告诉韩先生两件事。第一,调赵破虏部五千人急赴秃鹫谷,辰时必须出发。第二,让金不换把仓库里所有火药桶都搬出来,用牛车往秃鹫谷送。”
“诺!”
斥候上马,往南疾驰。
陈骤一抖缰绳:“走!”
十二骑调转方向,往西奔去。秃鹫谷在阴山西北七十里,全是山路,比去野马滩难走。
天渐渐亮了。
同一时刻,秃鹫谷。
谷道窄,最宽处不到五十步。两边是陡崖,崖上长着稀稀拉拉的松树。此刻谷底已经堆满了尸体——有胡人的,也有晋军的。
窦通站在一块巨石上,手里拎着把卷了刃的横刀。甲胄左肩被砍裂了,铁片翻起来,底下的皮肉翻开,血把半个身子染红。他没包扎,也顾不上。
“第七次了。”他哑着嗓子说,“一个时辰冲七次,这群胡狗疯了。”
副将跑过来,脸上全是黑灰:“将军,箭还剩三成,礌石滚木快用完了。”
“用完了就用刀。”窦通跳下石头,“崖上的人撤下来一半,补到谷口。胡人下次冲锋,放进来打。”
“放进来?”副将瞪眼,“谷口一破,后面……”
“后面是李敢。”窦通说,“老子这一万人不是纸糊的。放进来,关门打狗。”
话音刚落,谷外又响起号角声。
胡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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