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舱内,一股无色的、带着微弱刺鼻气味的高效生物分解剂被均匀释放出来,迅速笼罩了还在微微抽搐、但生命迹象已急剧衰减的ST-17。分解过程安静得可怕,几乎没有声音,只有一些细微的气泡从逐渐液化的有机组织中升起、破裂。几秒钟后,舱内只剩下一些粘稠的、无法定义其原本形态的、颜色浑浊的有机残骸,以及被染成淡粉色的液体。一套高效无声的自动清洁系统紧随其后启动,喷淋、冲刷、过滤、消毒……将所有痕迹彻底抹去,仿佛ST-17,这个承载了十七号希望的生命,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实验室里陷入一片死寂,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各种仪器仍在尽职地运行,发出低沉的、永恒的嗡嗡声,像是在为逝去的生命吟唱无声的挽歌。其他研究人员都低着头,或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或假装忙碌地整理着毫无意义的数据,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看林薇的脸。失败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重复的、看不到任何曙光和出口的失败,以及每一次失败所带来的、越来越沉重的伦理枷锁和心灵上的负罪感。他们不仅仅是在消耗宝贵的资源,更像是在一次又一次地亲手扼杀希望,并目睹其以最惨烈的方式消亡。
林薇缓缓转过身,脸上像是戴上了一张完美无瑕的、毫无表情的面具。“采集所有剩余数据,尤其是崩溃前3分钟内的所有异常波动,哪怕是最微小的信号噪点也不能放过。交叉比对G-16和G-15失败案例的同期数据。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关键环节,在哪一个瞬间,发生了决定性的错误。“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回荡。“所有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而沮丧的脸,“休息半小时。补充水分和能量。然后,全部到三号分析室集合。“
她脱下厚重的防护手套和实验服,动作有些僵硬地将它们挂回指定区域,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走廊尽头的独立办公室。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自动落锁,终于隔绝了外界所有或同情、或探究、或失望的视线。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一直强撑着的、如同钢铁般坚硬的冷静瞬间土崩瓦解。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滑坐到冰凉的地面上,将脸深深地埋进并拢的膝盖里,纤细的肩膀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起来。
十七次。十七个活生生的生命,在她的指令下,在她的眼前,以最痛苦、最违背自然规律的方式走向消亡。每一次按下那个红色的终结按钮,都像是在她自己的灵魂上,用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她不禁想起导师赵教授,在灾难降临前,在他还穿着整洁的白大褂,在洒满阳光的大学实验室里,对她说的最后一番话:“小薇,科学的道路从来都布满荆棘,这不可怕。但你要记住,最锋利、最伤人的荆棘,往往不是来自于外界的质疑和技术的瓶颈,而是来自于我们内心的伦理困境和道德拷问。我们寻求的是共生,是理解,是让生命在剧变中找到新的出路,而不是制造更可怕的怪物,更不是……去扮演我们无权扮演的上帝角色。“
可是,导师,如果连第一步,最基础的一步都迈不出去,我们又如何去谈共生?如何去对抗拜耳那冷酷却高效的“神选“?他们用死亡来筛选,至少他们在“前进“,用一种我们无法接受的、践踏一切伦理的方式。而我们利剑,坚守着所谓的“人道“与“普惠“底线,却像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泥潭中挣扎,每一次奋力向前,换来的只是在淤泥中陷得更深,被更多绝望的双手拖向深渊。
她抬起头,眼眶微红却没有泪水——她的眼泪似乎早已在之前的十六次崩溃中流干了。目光落在办公桌那个老旧的、边框已经有些磨损的全息相框上。影像中,是年轻许多的她,头发随意扎着,笑得无忧无虑,站在慈祥的赵教授身边,周围是几个同样朝气蓬勃的师兄妹,背景是郁郁葱葱、充满生机的大学校园,阳光灿烂得刺眼。那时,“盖亚量子涟漪“还只是一个存在于理论物理论文中的假说,那时,他们都还对未来怀着最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憧憬。
如今,校园早已化作废墟,被扭曲的植被和变异生物占据;导师在一次外出勘探任务后神秘失踪,生死不明;师兄妹们散的散,死的死,存活下来的也大多失去了联系。只剩下她,还固执地坚守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基地里,坚守着导师那个被很多人嘲笑为“天真“、“不切实际“的理想——与星尘共生。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面上的个人终端屏幕无声地闪烁了一下,弹出一条带着最高加密标识的信息,发送者——安全主管,罗战。就是那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眼神像鹰一样锐利、对任何外来者都抱有近乎偏执怀疑的男人。
**“林博士,今日16:15于外围防御圈捕获一名外来闯入者,男性,自称陈风,声称来自北方幸存者团体铁骨营。此人携带有关拜耳神选1.0药剂及上海废墟特异性变异生物样本的情报,并持有一个带有我方旧版标识的、物理损坏的加密U盘,声称其未婚妻名为叶晚晴。此人来历及动机疑点重重,身份核实存在困难,正在进行初步审讯。鉴于其提及情报可能与你方共生之种项目存在潜在关联,依据安全条例第7条第3款,特此向你报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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