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猜测,他们也许知道了要回房子并没有想象那么简单。
会得罪邻居,会被扣帽子,也许还会闹到工作单位等等无法预料的后果。
所以其他的房子,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没有诱惑力,反而像是病毒。
陈老苦笑,他的心软再一次遭受到伤害。
见父亲还没有放弃要回房子,陈向阳开始鼓动其他房子的住户在外面散布谣言。
他们自己打头,有意无意地和邻居闲聊。
“老头子在外头十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变硬了。眼里只有房子和钱,连亲儿子亲孙子都不要了。”
“补发那么多钱,一分都不肯拿出来帮衬儿女,实在是让他们心寒,当年的事情大家各有难处,可是父亲不愿意原谅他们,他们除了难过,没有任何办法。”
“刚平反就回来抢房子,要把住了十年的老邻居赶走,一点阶级感情都没有,他们也替父亲感到羞愧。”
这些流言在研究所和街道小范围传播,给陈老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最激烈的一次冲突发生在陈老第一次回到阔别十年的四合院查看情况。
刚走进垂花门,就被林翠带着几个平时交好的邻居妇女拦住。
林翠含着泪拎着一桶粪水,作势要往前泼,“爸,这都是您逼我们的,我知道您心里有怨,我们做子女的您怎么样我们都可以忍着,可是您现在是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啊。我们明明是您的血脉相连的亲人,您一朝回来就六亲不认,您让我们去哪里啊?”
“这是我们的家,我男人从小就在这里住,我们不搬!如果你们要硬来,我们也不会客气!”
她声嘶力竭,悲痛欲绝的神情反倒显得陈老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陈卫东躲在屋里,一言不发,冷眼默认了妻子的撒泼。他也没办法,父亲油盐不进,他们从这里搬出去了住哪里呢?
住其他房子?
笑话,他父亲有街道办的人都要不回来房子,难道他自己就能要回来了吗?
陈老的心彻底陷入冰窟,不再强求要进去,转身离去。
他知道仅靠言语劝告要回房子是没有希望了。
他找到法院,拿出当年的房产凭证以及现行的落实政策,向法院的办事人员咨询,这种案例有没有胜诉的把握,几率大不大。
办事人员告诉他胜算机率很大,这给了陈老很大的信心。
他想把这些房子都交给法院去要回。
可实际上,光是向法院提起诉讼的过程就很不顺利。
今年法制刚刚恢复,法院对这种涉及众多住户、容易引发群体事件的房产纠纷非常谨慎。
立案窗口的工作人员一听涉及落实政策,强占房屋,住户不肯搬等等光是名字就是巨大麻烦的案子,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
反复强调要互相理解,自相协调,为大局考虑。
说到最后,工作人员的声音带上了不耐烦:“老同志,都说了这案子不是我们不给你立,而且这种案子太敏感了,弄不好就是群体事件,你们应该找房管所,或者找当事人去协调嘛!俗话说法理人情法理人情,法院是最后一道防线嘛……”
总之就是推脱拒绝。
陈老不卑不亢地据理力争:“同志,政策明确要求谁占谁退,他们不愿意推,我才提起诉讼的。
这是《民事诉讼法》赋予公民的权利。我们这些人群刚刚平反,我的合法财产权应当得到保护,这是领导三令五申要落实的知识分子政策。”
他出示关于加快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文件。
年轻的工作人员看着文件摘要,又看看面容枯槁却眼神坚毅的陈老,犹豫再三,还是不情不愿地在立案登记簿上盖了章。
“先立上吧,但能不能审,什么时候审,我说了不算。你要做好长期等待的准备,也最好再去做做工作,能靠自己的能力或是其他法子要回房子最好,尽量别闹到法院来。”
他的语气充满了告诫,手边上还叠着一摞立案本。
陈老的心往下沉了沉,立案都这么困难,可想而知后续的工作有多难展开。
立案之后,陈向阳再次气势汹汹找上门,要求他撤诉,不要让他们丢人,无功而返后,他闹去了法院的办事人员那里。
他也不敢大闹,只是把人堵住,大声质问他是不是资本家的走狗,和资本家一起压榨工农。
即使十年过去,资本家三个字的威力依旧让人不敢粘上。
陈卫东同样跑到招待所质问他,那样子仿佛他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爸,您可真行。告亲儿子,告街坊邻居,您到底想做什么?刚回来就做出这么大的举动,您还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吗?您以前不是这样教我的。
您知不知道那些街坊邻居用什么眼神看我?医院里的同事又会怎么看我?本来我们这样的人就已经让人避之唯恐不及了,现在更是让人退避三舍,您搞得我们就像病毒一样,您太狠了!
您有没有想过,您以后怎么面对我们,怎么面对街坊邻居?整个京市不是只有您一个人生活的,您不为自己考虑,能不能为我们考虑考虑?
我们是您的亲人,您作的恶,后果都要我们来承担,我们还要生活的啊。
我在医院本来就艰难,眼看着您平反了,帽子可以摘掉了,往后生活也许就好了,可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陈卫东一顿发泄,甚至怀疑他父亲是不是不想活了,才这么整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