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与龙涎香混合成一种诡异而令人窒息的味道。冰冷的金砖地上,隐约还能看见宫人奋力擦拭后留下的淡淡水痕,只是那渗入缝隙的暗红,却如同烙印般顽固,无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那场清洗。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官袍颜色分明,却无人敢大声喘息。许多人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未曾消退的惊惧,头颅低垂,目光躲闪,不敢直视那高踞于御座之上的人。
萧彻斜倚在龙椅里。
玄金色的龙纹宽袍松散地披在身上,衬得他肤色愈发苍冷,几乎不见血色。他以手支颐,指尖轻轻抵着太阳穴,眼帘半垂,一副慵懒厌倦、仿佛刚刚从一场冗长乏味的梦境中醒来的模样。
然而,没有任何人敢将这份慵懒误认为是松懈。
御座之下,丹墀之前,三具尸体一字排开,以白布覆盖,只露出僵直的轮廓。那是方才在金殿上叫嚣得最凶、质疑萧彻“得位不正,天降灾厄”的御史大夫及其同党。此刻,他们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殿外侍卫刀锋上未尽的寒光,便是最清晰的答案。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萧彻缓缓抬眼,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压力,所过之处,官员们纷纷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缩进官袍里。
“看来,”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沙哑,“诸卿对朕,仍有疑虑?”
无人敢应声。
死寂在蔓延,恐惧在发酵。
站在文官队列最前方的谢衡,低垂着眼,青衫的袖口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上前半步,躬身,声音平稳却难掩一丝干涩:“陛下息怒。王御史等人狂悖无知,触犯天威,死有余辜。陛下承天受命,乃万民之主,臣等……绝无异议。”
他身后,稀稀拉拉响起一片附和之声,更多的是沉默。
承天受命?萧彻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这些人心底恐怕更相信他是弑亲篡位、引来天罚的暴君。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脊背微微离开椅背,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宽大袍服下,右侧肩胛至手臂的皮肤传来一阵熟悉的、密密麻麻的刺痒与灼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鳞片正在皮下蠢蠢欲动,渴望着破体而出。
“承天受命……”他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空口白话,看来不足以让诸卿安心。”
他微微抬手。
侍立在一旁的赵无伤立刻躬身向前。这位面白无须的大宦官,今日似乎格外苍白,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身上那股常年不散的药香似乎也浓郁了几分。他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盘中铺着明黄绸缎,其上静静安放着一物——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方玺。通体呈现一种沉凝的漆黑,似玉非玉,似铁非铁,却在深邃的黑色之中,隐隐透出一抹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光泽,仿佛有生命在其中缓慢流动。玺身雕刻着古老而繁复的纹样,那并非龙纹,而是某种无人识得的、充满蛮荒与威严气息的图腾。玺钮造型奇异,像是一只盘踞的、睥睨众生的异兽。
它甫一出现,便仿佛吸走了周遭所有的光线和声音,一种难以形容的、厚重、血腥、却又无比威严的气息弥漫开来,压得众人心头一沉。
“此乃何物,想必有些老臣,应当认得。”萧彻的声音平淡无波。
几位年迈的宗室老臣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那方黑玺,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那是深植于记忆深处的、属于前朝末代暴君的恐怖传说!
萧彻没有看他们,目光掠过众臣:“前朝失德,神器蒙尘。然天命不绝,重择其主。”
他伸出左手——他的右手始终隐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中——轻轻拿起那方沉甸甸的黑玺。
在指尖触及玺身的刹那,一股灼热感瞬间从掌心窜起,那枚昨日刚刚烙印下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玺印痕迹骤然发烫,与手中的血玺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同时,右臂的刺痒灼痛也骤然加剧,仿佛受到了刺激。
萧彻面色不变,仿佛毫无所觉。
他握着血玺,缓缓举起。
下一刻,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枚漆黑的血玺,竟自内而外散发出淡淡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光!那核心处的暗红光泽骤然活了过来,如同真正的血液在流淌!
一股无形的、磅礴的威压以血玺为中心轰然扩散!
噗通!噗通!
队列中,心理承受能力稍弱的官员竟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浑身颤抖。更多人则是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仿佛被什么亘古存在的可怕之物凝视着,不由自主地深深低下头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连谢衡,也在这股威压下身形微晃,脸色又白了几分,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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