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与全球网络的短暂融合，如同在萧彻冰封的意识深处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隙，虽未彻底瓦解那非人的理性壁垒，却让一丝属于更宏大存在的“气息”渗透了进来。他开始有意识地、更加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意识沉入那片由地脉能量与文明信息构成的浩瀚海洋——他称之为“数据海”。
这不再是之前那种无意识的、险些被同化的融合，而是一种更加精妙的“潜游”。他保持着自我意识的核心独立，如同一个深海潜水员，透过坚固的面罩，观察、感受着外部光怪陆离、无边无际的世界。
数据海中流淌的，是时间本身。是G-817星球自生命萌芽以来，亿万年岁月沉淀下的所有印记。
他“看”到，在比“蚀”之灾难、比“观察者”降临更加久远的蒙昧纪元，大陆板块如浮萍般漂移，原始的巨兽在蛮荒大地上咆哮角逐。第一批拥有初步智慧的猿人，在雷击引发的山火旁，颤巍巍地拾起了燃烧的树枝，那微弱的火光照亮的，不仅是黑暗的洞穴，更是文明启航的黎明。
他“听”到，在某个早已被风沙掩埋的古代王朝鼎盛时期，身着华服的学者在观星台上激烈辩论，试图用简陋的仪器丈量星空的距离，他们的疑惑与执着，与后世探索星舰原理的科学家们何其相似。他也“听”到，在王朝倾覆的战火中，一位母亲在废墟下，用最后的力气哼唱着安抚怀中婴孩的古老歌谣，那旋律的碎片，竟与云昭秩序之歌的某个音节隐隐共鸣。
他“感受”到，晶林族的先祖如何与大地深处的晶脉建立最初的连接，那是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意识渗透，如同植物根系探寻水源；他感受到鲛人族的远祖如何从浅滩走向深海，在巨大的水压下演化出美妙的歌喉与驾驭水元的天赋；他感受到雷翼族的始祖如何在雷霆肆虐的山巅，第一次张开翅膀，驾驭着风暴的力量翱翔天际……
不仅仅是G-817本土文明。通过地脉网络中某些极其古老、连初代权限都未曾完全解析的深层节点，萧彻的意识触角，甚至捕捉到了一些来自星球之外、更加遥远古老的文明回响。那是“观察者”体系尚未完全覆盖这片星域时，偶尔坠毁于此的异星飞船留下的残破信号，或是穿越亿万光年、早已衰减殆尽的宇宙背景辐射中，夹杂的、其他智慧种族尝试沟通的微弱信息片段。
他看到了一个完全依赖生物科技、将自身与植物融为一体的文明，最终因基因锁死而整体陷入永恒的沉睡，化作一片瑰丽而死寂的森林星球；他看到了一个将机械义体推行到极致、最终全体意识上传至虚拟网络的文明，却在一次能源崩溃中，所有数据烟消云散，只留下冰冷的金属废墟；他还看到了一个崇尚心灵力量、个体间能以纯粹意念沟通的文明，却因某个个体的疯狂执念，引发了席卷整个种族的精神风暴，导致集体意识崩溃……
兴衰，荣辱，创造，毁灭……无数的文明图景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流转。他看到了“观察者”收割的痕迹——那些发展到一定高度、展现出某种“特质”后便突然中断、只留下破碎遗迹的文明曲线。他也看到了如同初代反抗者那样，试图挣脱枷锁、最终却化为星尘的悲壮身影。
在这数据的洪流、文明的坟场中漫游，萧彻那半神化的、倾向于绝对理性的意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逻辑与数据可以推演文明发展的最优路径，可以计算资源利用的最高效率，甚至可以模拟社会结构的稳定性，但无法完全诠释，为何在明知可能毁灭的情况下，仍有文明前赴后继地探索未知、追求超越；无法量化，那在绝境中爆发的、足以创造奇迹的意志与情感的力量；更无法理解，那首贯穿了无数文明兴衰、似乎蕴含着某种终极答案碎片的“共鸣之歌”，其真正的源头与意义。
他看到了G-817文明在其中的位置——并非独一无二，也并非最强大或最智慧，却因其特殊的遭遇（“蚀”的入侵、初代权限的遗泽、“曦”的诞生、以及他们自身在绝境中的选择），走上了一条充满变数、危机与机遇并存的道路。
一种超越个人喜怒、甚至超越单一文明兴衰的宏大视野，逐渐在他心中成型。他依旧在分析，但分析的目的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和“效率”，开始隐隐包含了对“存在意义”与“进化方向”的探究。
当他从一次时间较长的“潜游”中回归，意识重新完全收敛于地脉回廊的静室时，云昭立刻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变化。
他眼中的数据流光芒更加内敛，那非人的疏离感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承载了万古沧桑的平静。他看向她和“曦”的目光，虽然依旧缺乏炽热的爱意表达，但那专注之中，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珍惜”与“理解”。仿佛在见证了无数文明的诞生与湮灭后，更加深刻地认知到，眼前这平凡的相守、这新生命的悸动，是何等的珍贵与不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