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对弯刀和火药图没什么兴趣,只扫了一眼。但他听懂了“航道畅通”、“商民稍安”,更听懂了“未烦内帑分毫”。他的脸色好看了些,甚至难得地问了一句:“那新船新炮,几时能有眉目?”
徐光启心中一凛,知道皇帝这是在要“成果”了。他谨慎答道:“回陛下,匠作之事,欲速则不达,尤重首次成效。臣等日夜督饬,力求年内能有所呈验,以定后续行止。”
“嗯,”万历不置可否,“仔细办着,莫要生事。”
一句“莫要生事”,既是提醒,也隐含着一丝不耐烦的容忍。徐光启知道,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回到督办署,他立即召来李之藻和孙传庭,面色严峻:“陛下已在问成果。漳州船寮、军营工坊,进度如何?可能赶在入冬前,有所呈现?”
李之藻面露难色:“元辅,漳州那边,船体龙骨已架,但所需南洋硬木供应时断时续,且匠人初次接触新式图纸,颇多疑惑,进度慢于预期。军营工坊,炮管铸造已失败三次,铁质仍是问题。”
孙传庭也道:“台州那边,地方豪族阻挠甚紧,俞总兵虽尽力斡旋,恐非短期能定。且若试制需大规模铺开,钱粮缺口……依然巨大。”
徐光启沉默良久。他知道,自己已行至独木桥中段,前后皆是悬崖。退,则前功尽弃,新政海防皆成泡影;进,则需在几乎不可能的条件下,创造出一个“奇迹”。
他目光扫过墙上那张日益详尽的东南海图,最终定格在波涛汹涌的外洋之上。
“子田,你亲自去一趟漳州,带上宋先生最新的修改图纸和两名得力工匠,坐镇船寮,务必解决木料和工艺问题!告诉那船主,若能如期完成试验船体,督办署保他一家脱离匠籍,子弟可入官学!”
“子振,你回东南,不必再与地方纠缠选址。就利用俞总兵军营现有条件,集中力量,先攻关火炮!铁质不行,就换矿源,改配方,反复试!我要的是一门能打响、够威力的样炮,哪怕粗糙些!同时,以督办署名义,行文沿海各省,征召所有通晓水性、胆略过人之水手、渔民,许以厚饷,组建一支……‘海事侦缉队’,专司巡弋近海,搜集夷情、海寇动向,也为将来新船试航储备人手!”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徐光启几乎是在用孤注一掷的决心,推动着这架沉重而布满锈蚀的机器,向着他心目中的“新乾坤”,发出嘎吱作响的、艰难前行之声。风已起于青萍之末,能否吹动帝国这艘巨轮,转向那片广阔的深蓝,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生死攸关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