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藻携带着样炮数据、督造细则以及督办署的正式公文,与一队精心挑选的工匠、几名通晓泰西炮术的传教士学徒,乘快船日夜兼程南下。与此同时,徐光启的奏报和皇帝的旨意也已通过驿站系统,先一步抵达广州。
广东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衙门内,气氛复杂。对于这从天而降的“新式火炮”和随之而来的“督办署特使”,地方大员们心情各异。有人对朝廷终于重视海防感到一丝宽慰,有人则对徐光启越级插手、打乱原有格局深为不满,更有人暗中与海南集团眉来眼去,巴不得此事失败。
然而,皇帝旨意和阁老公文是实实在在的,珠江口外那几艘幽灵般徘徊的夷船更是迫在眉睫的威胁。在俞总兵和孙传庭的强力斡旋下,广东方面最终同意配合。虎门要塞,这个扼守珠江咽喉、曾被葡萄牙人叩开过一次国门的海防重地,被选为第一批新炮的部署地点。
李之藻抵达后,顾不上休息,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他选址在虎门主炮台附近一处地势较高、视野开阔的隐蔽山坳,设立临时工坊。从各地紧急征调的铁料、木炭、工匠陆续到位,按照宋应星制定的规整和改良后的配方,在督办署工匠的指导下,开始了首批二十门“长身管加农炮”的铸造。
过程依旧充满挑战。岭南的气候湿热,对炼铁炉温控制不利;本地工匠对新的铸造法和镗光工具使用生疏,废品率起初居高不下。李之藻几乎寸步不离工坊,与工匠们同吃同住,反复讲解示范,调整工艺细节。孙传庭则负责协调军营守卫,肃清周边,严防可能的破坏与窥探。
随着一门门黝黑、修长、散发着新铸金属气息的炮管逐渐成型,虎门的气氛悄然发生变化。旧炮台上的兵丁和军官们,在换防间隙,总会忍不住向那处日夜叮当作响、戒备森严的山坳投去好奇又夹杂着怀疑的一瞥。传闻中“射程倍增”的新炮,究竟是何模样?真能打得比红毛夷的炮还远吗?
一个月后,首批十门新炮率先铸造镗光完毕,被沉重的炮车牵引着,在众多军民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运上虎门主炮台预留的阵地。新炮的外观就让老兵们暗暗吃惊:炮身明显更长,管壁厚薄均匀,炮口和炮尾的造型也与旧炮迥异,显得更加……“规整”。尤其是那带有简易螺旋调节机构的炮架,更是前所未见。
李之藻亲自指导从旧炮手中精选出来的数十名机灵可靠的炮手,进行紧急操练。讲解新炮的装药量(分为强、中、弱三档)、弹丸配重、瞄准方式(借助简单的照门和星斗,结合射表估算),以及那套新的炮架如何调整射角和方向。操练从最基本的动作开始,日夜不休。起初,炮手们笨手笨脚,抱怨新规矩太多,但几天下来,当他们逐渐熟悉,并在一次模拟装填射击演练中,亲眼看到新炮(用训练弹)那远超旧炮的“假想”射程标记时,眼中开始闪烁出兴奋与期待的光芒。
就在新炮上架、操练紧锣密鼓进行之时,珠江口外的局势也在发酵。那几艘不明国籍的夷船,似乎察觉到了虎门的异动。它们不再远远游弋,开始更加大胆地抵近侦察,甚至偶尔故意闯入近海水域,挑衅地升起所有风帆,做出种种挑衅姿态。广东水师的旧式哨船上前驱离,往往被对方凭借船速和灵活轻易甩开,对方船舷偶尔打开的炮窗后那黑洞洞的炮口,更是让明军官兵感到屈辱与无力。
紧张的情绪在珠江两岸蔓延。商船不敢轻易出港,渔民缩在港湾,谣言四起。朝中反对徐光启的势力,则加紧收集“新炮无用、徒惹夷衅”的“证据”,密奏不绝。
这一日,清晨的珠江口笼罩在浓重的海雾之中,能见度极低。虎门炮台上,值夜的哨兵只能听到波涛拍岸和海鸥凄厉的鸣叫。新炮阵地上,覆盖着防潮的油布,炮手们裹着薄毯,在炮位旁和衣而卧。
突然,雾霭深处,隐约传来了与往常不同的、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击水声——是大型船只划破浓雾的声音!而且不止一艘!
警报的铜锣声凄厉地响起,划破了寂静。炮台上顿时一片紧张。军官的呼喝声,兵丁奔跑的脚步声,火炮揭去油布的摩擦声混杂在一起。
“是夷船!大雾天突入!”了望哨嘶声喊道。
浓雾如墙,根本看不清来船的具体方位和数量,只能凭借声音判断大致方向和距离正在逼近!
旧炮台上的军官急得直跳脚,旧式火炮射程有限,精度本就欠佳,在如此浓雾中盲目射击,几乎不可能命中。炮手们慌乱地装填,却不知该瞄向何方。
就在这混乱关头,新炮阵地传来了李之藻冷静而清晰的声音:“新炮全体就位!听我号令!装弱档药,霰弹!方位角参照昨日测定的第三号标石,俯角设定为最低!准备——齐射!”
新炮的炮手们经过连日强化训练,此刻虽也紧张,动作却有条不紊。他们迅速完成装填,摇动炮架上的手柄,将粗长的炮管调整到指定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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