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港的夏天,海风裹挟着潮湿的暑气,却也带来了港口日益繁忙的生机。黝黑头领的“外海策略”在孙传庭持续精准的打击和提举司日益规范的港内管理下,遭遇了重重阻碍。两艘证据确凿的走私船被擒,船货尽没,相关人员锁拿问罪,这不仅是财货的损失,更是对整个走私网络信心的一次重挫。散布的谣言,在提举司定期张贴的税收入库明细、公正勘验案例,以及那位占城商人的公开赞誉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渐渐失去了蛊惑人心的市场。
港区内,变化在悄然发生。前来申请“引票”、咨询贸易细则的商人,从最初的小心试探,逐渐变得络绎不绝。货栈里堆放的货物种类也丰富起来,除了传统的南洋香料、苏木、象牙,开始出现来自日本的白银、朝鲜的人参、乃至少量通过南洋辗转流入的泰西玻璃器、自鸣钟零件。互市街上,开始有了固定的店铺,售卖着针线、布匹、药材等日用杂货,甚至出现了一两家专为蕃商提供食宿的简陋客栈。虽然规模远不能与昔日走私鼎盛时相比,但一种公开、有序、受监管的贸易生态,如同初春的藤蔓,开始沿着新立的规则栅栏,小心翼翼地攀爬生长。
李之藻并未被这初步的稳定冲昏头脑。他深知,真正的考验在于能否将这种“合规”的贸易规模持续扩大,并转化为稳定增长的国库收入,同时有效遏制走私的回潮。他一方面督促提举司吏员严格执行条则,对任何违规苗头露头即打;另一方面,他开始着手整理月港试行数月来的各项数据——船只往来数量、货物种类与价值、税收额变化、违规案件类型及处理结果——准备形成一份详尽的《月港试行中期条陈》,为徐光启在朝堂争取更多支持提供扎实依据。
与此同时,宋应星的“海事测勘所”也成为了港区一景。新式仪器经过占城沉香船的检验后,声名鹊起。不仅提举司吏员操作愈发熟练,甚至偶有好奇的商人或船主,在货物勘验完毕后,会恳请测勘所的吏员用那“精妙的尺子”帮他们复核一下自家船只的某些数据,以便今后航行或贸易时心中有数。宋应星来者不拒,只要不耽误公务,便允其所请,并借此机会收集了更多不同类型海船的实际数据,丰富了“格致院”的样本库。他还应几位老水手的请求,开始尝试将一些观测星象、辨别潮汐风向的土法经验,用更直观的图示和简要文字记录下来,并与汤若望传来的泰星图碎片进行粗略比对,虽然进展缓慢,却也为“格致院”的“探赜”研究打开了又一扇小窗。
月港的稳定与进展,通过李之藻的定期奏报和徐光启的提炼转呈,持续不断地传入北京,也传入万历皇帝的耳中。当看到月港税收从最初的零星小数,到如今已能每月稳定贡献数千两白银,且“商情渐安,争端日少”时,万历皇帝心中那点因“开埠”而起的疑虑与不耐,逐渐被一种“投资见效”的满意所取代。他甚至在某次翻阅奏章时,对张宏感叹:“看来这海上的生意,只要管得严,还真能生财。徐先生当初所言,倒是不虚。”
皇帝的肯定,如同春风化雨,虽无声息,却让朝堂上那些针对月港具体“弊端”的攻讦,显得愈发不合时宜。一些原本中立或观望的官员,开始重新评估“开海”的利弊,甚至有人私下向徐光启示好,询问“格致院”或海事相关事务是否有需协助之处。徐光启谨慎应对,既不完全拒绝,也不轻易许诺,只将这股微妙的风向变化记在心里。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月港的稳定增长,如同一块越来越大的磁石,不仅吸引了寻求安稳利润的合法商人,也深深刺痛了那些依赖走私暴利的既得利益者,尤其是以黝黑头领为首的海南集团核心。
外海的零星走私日益艰难,孙传庭的水师像嗅到血腥的鲨鱼,巡弋范围越来越广,打击越来越准。而月港内,合规贸易的利润虽然远不如走私暴利,却胜在安全稳定,且随着规模扩大,总量也颇为可观。越来越多的中小船主开始动摇,私下打听“洗白”的门路,黝黑头领能直接掌控的船只和人心,正在悄然流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黝黑头领在密室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月港那边尝到了甜头,朝廷就更不会放手!再让李之藻、宋应星这么搞下去,咱们的饭碗迟早被他们砸得稀烂!”
“大哥,那怎么办?硬拼不过,钻空子又难……”疤脸头目忧心忡忡。
黝黑头领眼中凶光闪烁,手指在海图上重重一划,点在了月港外一条繁忙却水道复杂的支流河口:“他们不是讲规矩、重勘验吗?咱们就给他们送一份‘大礼’!找一条最破旧、快要散架的船,装满最不值钱、却又容易‘出事’的货——比如受潮的稻米、劣质的木炭,再悄悄混进去些别的东西……然后,找几个生面孔,弄张真引票,规规矩矩进港!”
“进港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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