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群臣消化这些信息。接着,他话锋一转,提出了今日真正的议题。
“上次朝会,陛下圣明,不欲御驾亲征,以安京畿。臣自当遵从圣意,调兵遣将,全力以赴。然,经数日推演,臣以为,战局凶险,人心浮动,仅仅依靠兵马调度,恐难竟全功。”
司马昭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看似无奈,实则步步紧逼的意味。“古往今来,凡遇国家大难,天子亲临,可凝聚军心士气,震慑宵小。陛下虽不亲临前线厮杀,然若能躬亲垂范,哪怕是于许昌,或寿春近郊,设一临时行宫,督导战事,亦可令三军将士,感念天恩,奋勇杀敌。更能令天下士族百姓,看到陛下匡扶社稷之决心,安定人心。”
他没有再提“御驾亲征”,而是巧妙地将“亲临”变成了“坐镇后方,督导战事”。从洛阳到许昌,虽然仍有数百里之遥,但相比直接去淮南前线,听起来安全得多,也更容易被接受。然而,曹髦心里清楚,一旦他离开洛阳,进入司马昭势力更强的许昌,或更靠近战场的地域,他将彻底失去对朝政的掌控,甚至自身安危都将完全落入司马昭手中。这是司马昭借淮南战事,将他从洛阳这座最后的堡垒中抽离的毒计。
曹髦面色不动,他知道,此时绝不能直接拒绝,否则便会坐实“贪生怕死”、“不顾社稷”的罪名。他必须找到一个既能维护自身权威,又能反驳司马昭的理由。
“大将军所言,甚是有理。”曹髦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然,朕以为,天子坐镇京师,乃国之根本。京师稳固,方能安定天下。若朕离京,洛阳空虚,人心浮动,反恐为宵小所乘。况且,朕虽身处京中,亦可时刻关注战局,与大将军共同谋划。军情紧急,可设千里传书之法;将领有疑,可派近臣前去宣达圣意。如此,既能稳定京师,亦能及时调度,岂不两全?”
曹髦的这番话,既表示了对大将军提议的“认可”,又巧妙地提出了“不必离京”的替代方案,将自己的职责和京师的稳定紧密联系起来。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群臣的目光在曹髦与司马昭之间来回穿梭。这一次,许多人不再仅仅是旁观。
“陛下圣明!”一名侍中踏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殿内所有人听清。“京师乃国之枢纽,天子坐镇,方显大魏之威严。若陛下离京,恐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反而不利于战事。”
“臣亦以为,陛下所言极是。”另一名光禄勋也出列附和,“兵者诡道,大将军亲临前线指挥已是万幸,若再令陛下离京,恐牵一发而动全身,反而弊大于利。”
这些官员,并非司马昭的心腹,也非曹髦的死忠。他们多是魏室旧臣,或是那些在司马氏与皇室之间左右摇摆的士族代表。上次朝会,曹髦的强硬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而这一次,司马昭的步步紧逼,又让他们感到了切身的危机。他们开始意识到,如果曹髦被彻底架空,他们的家族和利益,也将彻底依附于司马氏,再无任何转圜余地。这种深层次的恐惧,让他们在这一次,选择站在了曹髦这边,尽管他们的言辞依然小心翼翼,没有直接驳斥司马昭,而是以“陛下圣明”、“两全之策”来委婉支持。
司马昭的脸色,在听到这些附和之声时,终于发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他那深邃的眸子,犹如鹰隼般锐利,在每一个开口的官员脸上掠过,仿佛要将他们的面容,深深地刻入心底。他看到了那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也看到了他们眼中闪过的一丝坚定。
他明白,曹髦虽然年轻,却已学会了如何利用人心,如何借势而为。上一次的“董卓之计”,迫使他让步;这一次,他试图以“为国分忧”的姿态将曹髦调离京师,却又被曹髦以“京师稳固”的理由,结合朝臣的附和,再次化解。
司马昭没有再争辩。他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让更多人心生异志。他需要的是绝对的掌控与震慑,而不是无休止的辩论。他缓缓地坐回原位,目光深邃如渊,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既然陛下与诸位同僚,皆以为天子坐镇京师更为妥当,那便依陛下之言。”司马昭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这份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胆寒。“淮南战事,臣自当竭尽全力,早日平定。”
他看似做出了让步,然而,群臣心中却升起一股更为强烈的不安。他们太了解司马昭了。他的“让步”,往往意味着更残酷的反击。
“退朝!”曹髦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群臣如同潮水般退去,这一次,他们走得更快,也更沉默。许多官员在走出殿门的那一刻,都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看到司马昭仍旧端坐在高位上,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面色沉静,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当夜,洛阳城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司马昭府邸灯火通明,将领、幕僚进进出出,低声密议。而宫城之内,曹髦并未因此而放松。他知道,司马昭的报复,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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