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落雪声,沙沙作响。
良久,一位老臣长叹一声,用衣袖拭去泪水:“老夫本以为,陛下年幼,不过是司马氏手中的傀儡。未曾想,陛下竟有如此胸襟与手段。这《止戈诏》一出,朝中人心,怕是要变一变了。”
王经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陛下就要回京了。”王经望着皇宫的方向,目光坚定,“这一场雪,下得好啊。瑞雪兆丰年,也许,大魏的转机,就在这即将到来的新年。”
……
正元三年,腊月二十九。
曹髦的御驾在漫天风雪中驶入洛阳城。
并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街道两侧的百姓被禁军严厉地驱赶到远处,只能隔着冷兵器的丛林,敬畏地窥视着那辆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马车。
然而,在这肃杀的氛围中,却有一股暗流在悄然涌动。那是关于《止戈诏》的传言,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了寻常百姓家,飞入了士大夫的书房。
那位年轻的皇帝,为了天下苍生,想要停止战争。这个简单的念头,在乱世中显得如此奢侈,却又如此动人。
两日后。正月初一。大朝会。
太极殿内,金碧辉煌,炉烟袅袅。文武百官按照品级分列两侧,气氛庄严肃穆,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司马昭站在武将之首,一身紫袍金带,腰悬长剑,面容平静得看不出任何喜怒。但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却如同一条潜伏的毒蛇,时不时扫过龙椅上的那个身影。
曹髦端坐在龙椅之上,头戴通天冠,身穿衮龙袍。经过淮南战场的洗礼,他原本略显青涩的脸庞多了几分冷峻与威严。
在他身后,屏风的阴影里,文鸯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目光死死锁住殿下的每一个人。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让不少靠近龙椅的内侍都感到背脊发凉。
礼乐声毕,曹髦缓缓站起身。
他的目光扫过殿下的群臣。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有的苍老了,有的消失了,有的则是新晋的权贵。他们低着头,恭顺地站着,但曹髦知道,他们的心中各怀鬼胎。
“诸位爱卿。”
曹髦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清朗而有力。
“过去的一年,淮南烽火连天,将士埋骨沙场,朕心甚痛。正元,正元,本欲正本清源,奈何天不遂人愿,兵戈未息,灾异频仍。”
群臣屏息凝神,不知道这位小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司马昭微微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上的玉石。
曹髦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朕昨夜观天象,见甘露降于宫中松柏之上,晶莹剔透,味甘如饴。此乃上天垂象,示朕以祥瑞,喻天下将安。”
他大袖一挥,目光如电:“传朕旨意!自今日起,改年号‘正元’为‘甘露’!今年,便是甘露元年!”
甘露。
这两个字一出,大殿内顿时响起了一阵低微的骚动。
甘露降,天下平。这是自古以来的吉兆。曹髦在这个时候改元,不仅仅是为了讨个彩头,更是在向天下宣告——那个战乱频仍、权臣专权的“正元”时代结束了,一个新的、由皇帝主导的“甘露”时代即将开始。
司马昭的眼皮跳了一下。他没想到曹髦会来这一手。改元是皇帝的特权,虽然需要经过朝议,但这种借着祥瑞名义的改元,若是强行阻拦,便是违逆天意,极其不祥。
“好一个甘露。”司马昭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微微躬身,“陛下承天受命,获此祥瑞,实乃大魏之福。”
见司马昭表态,群臣立刻山呼万岁:“陛下万岁!大魏万岁!”
曹髦看着跪倒一片的群臣,他在想这甘露什么时候才真正的洒满整个大魏。
“既有甘露之瑞,当行仁义之政。”曹髦继续说道,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朕决定,大赦天下。除谋反大逆外,其余罪犯,皆减等发落。免除淮南战区百姓三年赋税,阵亡将士家属,加倍抚恤。”
说到这里,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展开。
“朕欲在各地新办太学,宣扬仁义,教化万民。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大魏的威仪,不在于杀伐,而在于德行。”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第一篇《止戈诏》是给军人看的,是为了安抚人心;这第二篇,则是给士族和读书人看的,是为了争夺话语权。
司马昭猛地抬起头,目光直刺曹髦。他终于听出了味道。这小皇帝,是在挖他的根基!士族看重什么?名声,德行,正统。曹髦高举“止戈”、“仁义”的大旗,他司马昭若是继续穷兵黩武,便成了乱臣贼子;若是也跟着讲仁义,那便是被皇帝牵着鼻子走。
好一招以退为进,好一招绵里藏针!
然而,此刻在大殿之上,面对着“祥瑞”和“大赦”,司马昭无法反驳,也不能反驳。
“陛下圣德,臣等……万死不辞。”司马昭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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